那伤疤有碗口大,创面皮肤不平整。看得出来有年头了,伤疤颜色深浅不一。嬴政看到伤疤裸露在外的一瞬间,瞳孔微缩。他触电般抽回手臂。又迅速将翻折的宽袖盖回去,才抬眼去...

那伤疤有碗口大,创面皮肤不平整。
看得出来有年头了,伤疤颜色深浅不一。
嬴政看到伤疤裸露在外的一瞬间,瞳孔微缩。
他触电般抽回手臂。
又迅速将翻折的宽袖盖回去,才抬眼去看容栀的反应。
容栀仍是不可置信。
嬴政身为皇帝,不曾御驾亲征过,怎么会在身上留下这么大的疤痕。
这伤一看就极重。
古代卫生条件不达标,这种大面积伤口很容易致使人感染死亡。
这么大的事情,历史上怎么会没有任何记录。
没听见回答,容栀又问了一遍。
“你怎么会受这种伤?”
看着容栀微蹙的眉头,嬴政捏着荷包的手指不自觉收紧。
他缓缓地摇头,抬手碰了下她的眉心。
“莫要担心,小伤而已。”
容栀摇头,杏眸盛着担忧,仍执拗地看着他。
嬴政移开目光,看着远处灯火点点的重重宫殿,眼神晦暗难明。
“这伤是少年时的一场大火留下的……”
他停顿了下。
深深地,无声地叹了口气。
“不过,是我活该。”
容栀眼睛猛地睁大,几乎是接着他的话尾大声地反驳。
“胡说八道!才不是什么活该!”
容栀气咻咻地站到嬴政面前,小嘴连珠炮一样。
“让你受伤,那是郎官侍卫不尽职,是老天爷正好闭眼没看见,是天大的损失!”
嬴政深眸里某些厚重深沉的东西远去,慢慢凝聚起薄薄的一层笑意。
“怪不到郎官身上,那时我还在邯郸。”
说着,嬴政眼中的笑意又沉寂下来。
容栀微怔。
原来是在赵国的时候,那时他才九岁。
秦赵世仇,长平之战更是血海深仇。
他和母亲赵姬留在赵国,孤儿寡母,还不知道过的是什么凄惨日子。
自古英雄多磨难。
容栀内心泛起细密的酸涩。
如今万人之上的君王,曾经也是赵国无依无靠的小小孩童。
容栀甩甩头,不想再让他回忆那段伤痛过往。
便岔开话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容栀问着,心里还真升起了几分好奇。
嬴政缓了两秒,回答:“做了个噩梦,出来观星。”
“……哈?”
容栀差点没被这个回答惊掉下巴。
又赶紧在嬴政看过来之前收回出走的下巴,调整好表情。
原来政哥也会做噩梦啊……
睡不着还会出来看星星。
人类对老祖宗的开发不及百分之一啊。
居然连他爱看星星,这种史诗级反差爱好都没记录下来。
容栀在心里给了个差评。
嬴政被容栀欲盖弥彰的反应逗笑,嘴角弯了弯。
“怎么,我不像是会观星之人?”
容栀不好意思地笑,没说话。
但表情很明显在说:当然了。
嬴政仰头看着秋夜的几颗伶仃星子。
月明星稀,光华暗淡。
“吾生如蜉蝣朝生暮死,不过太仓一粟,沧海一鳞。”
“万物盈虚自有天数,乃人力所不能及。”
容栀一听这话,心里就敲响了警钟。
这哪是看星星,这还是想长生啊!
容栀汗都要下来了。
万一以后她不在了,政哥又被方士忽悠吃毒丹咋办?
容栀心乱如麻,但突然,福至心灵。
“陛下,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句话?”
“嗯?”
嬴政应声看向容栀,嗓音带着磁性。
让人耳朵泛起痒意。
容栀无意识地抬手揉了揉耳朵,错过嬴政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容栀将手放在胸前,铿锵有力开口:
“只要当你回首往事时,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也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
这时,殿外来人通报。
“陛下,方士徐福说炼出了仙丹,求见陛下。”
嬴政转过身来。
一双凤眼无喜无悲,嘴角弧度淡漠。
“让他进来。”
容栀一听这熟悉的名字,立马精神起来。
这个徐福不止骗政哥吃丹药,还连吃带拿,骗走大量金银珠宝,和数千童男童女离开,名曰寻访仙山。
容栀想着,拳头就捏紧了。
徐福走进来,一身白袍,清瘦长须。
看着还真有几分隐士道长的模样。
他手里端着一个漆盘,上面摆着精致玉碗,里面一颗圆滚滚的金色丹药。
徐福躬身行礼:“徐福参见陛下。”
半晌。
无人作答。
徐福还保持着行礼的姿势,头上开始冒汗,眼珠子乱转。
很快他就冷静下来,开始瞎编。
“陛下,这是炸炉五百五十五次才制成的仙丹,陛下吃了定能延年益寿,获得仙缘……”
他刚开始还侃侃而谈,但说到口干舌燥,大殿里依旧鸦雀无声。
徐福还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托着漆盘的手开始发抖。
额头一滴汗慢慢地滑下来。
嬴政终于开口,声音如同淬了寒冰。
“赵高,将此丹喂他吃下。”
徐福什么也顾不得,猛地抬头。
对上嬴政凛冽的眉眼,落下来的眼神如同在看死人。
徐福心里一慌。
莫不是仙丹的事败露了。
这时他才发现,大殿青铜柱下,一躺一跪的卢生侯生二人。
徐福惊骇地倒吸一口凉气。
吾命休矣!
赵高动作利落,一手拿起那颗金灿灿的仙丹,一手掐住徐福的下巴。
徐福支吾还想挣扎。
赵高柔和的柳叶眼微微一眯,显出几分平时藏得很好的狠戾。
手下用力,“咔嚓”一声。
伴随着一声惨叫,徐福的下巴直接被卸下来。
赵高的手如同钳子,紧紧捏住他的下巴。
把金丹粗鲁地塞进去,手指直接戳进了喉咙。
赵高向来是会察言观色的。
他知道自己不应对这个可怜虫留手,才是顺陛下的心气。
于是,他又粗暴地装回了徐福的下巴。
徐福脱力地趴在地上,面色痛苦地干呕。
却依旧在惯性下,吞下金丹。
赵高安静地退至左侧,垂眉顺眼侍立。
容栀看着解气,却又隐隐发觉赵高温顺表面之下的狠劲。
她真是被之前赵高温柔的模样给蒙住了双眼。
还以为这个世界的赵高转性了,并不是什么奸恶之人。
现在看来,一切都是未知数。
她还不能掉以轻心。
徐福狼狈不堪地趴在地上,衣襟上全是自己淌下来的涎水,正大口地喘气。
但他只瘫了一刻,便立马跪地求饶。
“陛下,求您饶恕!徐福一介黔首,安敢欺瞒陛下!这金丹当真是强身健体的丹药,求您饶恕!”
一直不曾说话的李斯,瞄了眼嬴政近乎阴鸷的眼神,直接站出来。
“陛下,方士胆敢欺君罔上、妄议朝政,如此大的胆子,若放任自流,必动乱于天下!”
“臣敢请陛下,彻查审问咸阳方士,妖言惑众者尽皆斩首,以安天下之民!”
全部斩首?
这不就是焚书坑儒里的坑杀方士吗?
这事要是干了,那不得被人骂上两千年!
思及此,容栀立马伸出尔康手。
“不行!”
“不可!”
与此同时,另一道清越嗓音也急急响起。
和容栀的声音几乎重合。
容栀扭头一看,居然是面露急切的扶苏。
扶苏看着容栀伸出的手,也是微微怔愣。
但很快,他就义正辞严地恳切道:“父皇,天下初定,国土广袤,远处的黔首还不曾真正归心。”
“若以重法处决大批方士,唯恐天下人心难安,扶苏躬请父皇三思啊!”
容栀听着扶苏的话,心情复杂。
扶苏对方士动手,是为嬴政不受蒙骗。
为方士求情,是为天下安定。
他知道触怒嬴政,可能会被惩罚。
面对盛年的千古一帝,他丝毫不退缩,坚定地去做正确的事情。
他不是读书读傻了,更不是什么懦弱的迂腐书生。
“刚毅而勇武,信人而奋士。”
他既仁且勇。
他是大秦最适合的继承人。
嬴政垂目看着跪在地上,身板挺直的儿子,幽深凤目不怒自威。
韩非看一眼嬴政,想为扶苏找补:“陛,陛下……”
半天没磕巴出来完整话。
容栀突然开口道:“陛下,扶苏说得不错,这群方士,或许还能回收利用,能做些有价值的事情。”
嬴政的凛冽眼神一缓,看向容栀。
“何事?”
扶苏也跟着转头,疑问道:“方士不过会些坑蒙拐骗的戏法,他们有何价值?”
徐福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悄悄挪到侯生身边跪着。
三个人钻在一处,瑟瑟发抖。
容栀看着他们的惶恐模样,沉吟片刻,说道:
“有样东西,有开山炸石之能,撼天动地,不管是用于民生工程,还是用于战事攻城,都大有用处。”
蒙毅闻言,大喜追问:“何物如此霸道?”
容栀也不卖关子,直言道:“此物名为火药,获取方式正和方士炼丹的途径相同。”
地上跪着的徐福立马膝行向前,挂上讨好的笑。
“小人愿为姑娘效犬马之劳,做出这火药宝贝,万死不辞!”
他言语坚定,万分恳切。
徐福不知道这火药是真是假,是何等东西。
但他知道,此时他的小命就系在此物之上。
扶苏却面色犹疑:“世上当真有这般利器,为何我以前从未听说过?”
容栀轻嘶一声,正想着要怎么糊弄过去。
嬴政却极其自然地发问:“这火药如何炼制,只需方士便可?”
“咳咳……”
容栀差点被自己口水呛住,赶紧否认。
“当然不是!”
政哥这话说得,跟要用人肉炼丹似的,怪吓人的。
地上的徐福一抖,差点没吓尿。
“这火药有三种原料,硫磺、硝石和炭。”
说着,容栀不好意思地一摸鼻子。
“但具体比例火候我都记不得,这就需要方士来一次次实验,直到做出真正的火药。”
容栀倒不是为给方士求情,特意不说火药成分的比例。
她是真不记得。
她也不知道自己会穿越。作为一个历史系大学生,哪里会特意去记什么火药比例?
记得火药成分,还要仰仗平日看些穿越小说。
不然她可能连成分都记不全。
容栀转头一看,两人一同走来。
其中一人是韩非。
他看见容栀便露出微笑,冲淡几分忧郁气质。
旁边那人比韩非还要高些。
一身云水蓝长袍,身量挺括,眼眸淡棕。
丰神如玉,气质端方内敛。
不显山露水却又余韵悠长,如一幅山水画卷徐徐展开。
拍手的正是这人,他含笑走来。
“容姑娘,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毅拜服。”
容栀还没反应过来。
李斯慢悠悠开口:
“能令蒙御史拜服的人还真是不多,子直是唯一一个,这么多年都不曾有第二个……”
李斯轻笑,对容栀眨眼:“阿栀,你倒是有幸。”
容栀这会反应过来,说话这人竟是蒙毅。
嬴政手下的忠信大臣,大将蒙恬的弟弟,极受宠信。
容栀惊奇地看着蒙毅。
她原本以为蒙毅会是个大块头小将军,没想到竟然是个风雅君子。
不过想想也是,蒙毅虽出身武将世家,但却是个文臣。
李斯一通抢白,韩非又着急了。
“并非,如此……你,莫要,挑唆……”
李斯憋住笑意,脸上一本正经。
“子直勿急嘛,瞧瞧,又期期艾艾不能言了。”
韩非白净脸皮气得发红。
一着急更说不出话来,急得都要冒汗。
蒙毅拧眉,往前一步将韩非窘态挡住。
“左丞相,子直是你昔日师弟,何故如此咄咄逼人?”
容栀在旁边也跟着点头。
就是就是,她都看见两次李斯欺负韩非。
李斯看了眼暗暗赞同的容栀,和蒙毅身后探头出来瞪他的韩非,笑意微凉。
“御史高义,确实戴得这獬豸冠,何不以角抵斯?”
獬豸乃神兽,形如麒麟,头上带角。
识忠奸、辨曲直。
传说中两人争执,谁有罪,獬豸便会以角触之。
大秦御史大夫便戴獬豸冠,也就是蒙毅此时头上的黑色长冠。
李斯似笑非笑,语意调侃恶劣 。
容栀面色复杂,真想说一句。
争什么呀,你俩原本都是难兄难弟,前后脚死……
蒙毅微微皱眉,却没搭话。
韩非气得指着李斯:“你你你……”
他一转头看见容栀,着急地去拉容栀袖子。
“你,你,说句……话呀!”
容栀错愕,指着自己的鼻子。
“我?”
不是,你这有点太信任我了吧。
三公九卿,李斯蒙毅占了两公。
他们争论,哪有她说话的份啊。
正这时,一个小黄门慌里慌张快步过来。
“奴见过左丞相、蒙御史、韩太傅,陛下龙颜大怒,右丞相请左丞相速去。”
容栀脑海里回忆一番。
这时候大秦的右丞相应该是冯去疾?
李斯和蒙毅对视一眼,调笑之色顿收。
蒙毅开口询问:“可知是什么事?”
小黄门迟疑道:“……是先前妄议陛下后逃跑的方士侯生、卢生被抓回来了。”
容栀大惊。
世界线都巨变了。
大秦进步这么多,政哥居然还被诈骗?
容栀后槽牙都咬紧了。
有她在,谁也别想给我政哥吃毒丹!
蒙毅闻言眼睛微亮。
李斯面露思忖。
扶苏也正擦着汗走过来。
听见小黄门的话,脸色瞬间晴转阴。
他沉着脸,直接大步往大殿走。
韩非赶紧拉住他:“扶苏!”
扶苏停住脚步,脸色稍霁,对韩非行礼。
“扶苏见过太傅。”
扶苏对韩非十分尊重。
虽说韩非口吃,但只要看过他鞭辟入里的著书,便知其旷世之才。
韩非拍着扶苏的胳膊,语重心长,结结巴巴。
“不可,忤逆陛下,《说难》,你可领……领会,其意?”
扶苏一听,却面有愤然。
“《说难》云,龙者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人主亦有逆鳞,说者能无婴人主之逆鳞,则几矣。”
容栀消化着扶苏的话。
通俗来说就是:龙有逆鳞,你动你就死。陛下也有逆鳞,只要不触碰逆鳞,你就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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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得水。
韩非听着自己写下的警言,附和道:
“是也。”
扶苏看了容栀一眼,气苦道:
“我那日不过问父皇一句,这女子可是后妃,这与逆鳞何干!父皇竟罚我抄书……”
扶苏说着,眼眶竟有泪意。
他随即猛一转身,向大殿而去。
韩非张着嘴:“额……”
李斯闷声发笑,随扶苏离去。
蒙毅左右看看,也大步跟上去。
容栀虽看着扶苏怪可怜,但一颗心还是在政哥身上。
她跟在后面着急地想,这会政哥才三十六七,应该还没吃上毒丹吧?
政哥身体壮实,看着也不想被荼毒的样子。
但万一呢……
容栀懊恼地直拍脑门。
她不该因为世界线变动,就放松警惕。
到了大殿门口,容栀想着事情没注意脚下。
一个趔趄踏空台阶。
旁边李斯随手一捞,拉住容栀胳膊。
容栀慌张抬头。
李斯笑意幽深,带着几分莫名意味:
“当心。”
容栀心里记挂着嬴政,抽回手臂:“多谢多谢”。
然后便提着裙子小跑进殿。
大殿里嬴政负手而立,神色漠然。
堂下趴着两个瑟瑟发抖的锦衣男人。
右侧站着个身材微丰的中年男人。
一身官服,两撇小胡子像极了兵马俑。
想必此人就是右丞相冯去疾,高于李斯半级。
冯去疾劝道:“陛下,方士之流不可轻信,此二人未建寸功,却敢妄言陛下……”
一句句指摘,让地上的侯生卢生开始骚动。
瘦麻秆模样的卢生抬起脸:“陛下,吾乃北冥山……”
事到临头还想搞诈骗。
容栀心头火起,张嘴就要疯狂输出。
突然。
旁边飞起一脚,直接踹卢生脸上。
卢生整个人横着飞出去。
“铛”一声砸在青铜柱上,再软绵绵滑下来。
他变形的嘴里咳嗽出两颗断牙,脑袋下慢慢淌出一滩血。
侯生见状,吓得抱住头,脸色惨白如死人。
容栀也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脚虽爽,但政哥还没发话,哪个猛人敢动手?
容栀回头,就看见猛人扶苏正收回脚。
容栀呆若木鸡。
第一次见扶苏时,她居然会觉得扶苏是只小猫咪?
果然政哥的娃,只有歪的,没有软的。
都是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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