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收起了漫不经心地神色,满眼认真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即使她脸上用了上好的脂粉来遮盖她的病容,眼底的红血丝也出卖了她的身体状况。“犹记得本宫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长公主收起了漫不经心地神色,满眼认真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女子。
即使她脸上用了上好的脂粉来遮盖她的病容,眼底的红血丝也出卖了她的身体状况。
“犹记得本宫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身穿一袭淡紫色衣裙,就像本宫墙头那一丛九重紫。”
“太医都说本宫的身子是体弱,需要慢慢调养,只有你敢站出来说是本宫中毒了。”
“那时的你明媚又无畏。”
“九重紫,喜阳,好养活。原本是那不入流的乡野之花。种子随便往哪里一撒便可漫山遍野。”
“上京人人瞧不上你,而你,用一双手一根银针证明了你自己。”
“清浅,可是在侯府受委屈了?”
沈清浅发现苏海棠怀孕的时候没有哭,发现穆朝辞骗她的时候没有哭。
长公主一句:“可是受委屈了?”
她鼻尖酸涩难耐,显些没能维持住世家宗妇的体面。
当初她在苍梧山上救了穆朝辞一命,这些年,她日日做药膳亲自为他调养身体。
终于把他原本体弱的身子调养好了。
为了他,她停下了脚步,安心留在上京做他的妻子。
她原本只是想继承师傅的遗志,去云游四海。
做一个济世救人,神龙不见首尾的神医。
成婚这三年,京中权贵人家有什么疑难杂症都会求到她面前。
她亦是会带着药箱出诊。
凭借着她的一身医术,给忠义侯府挣来了不少好听的名声。
如今,斯人已变,她也不想委屈自己了。
师傅没能看过的风景,她要亲自去看一看。
她哑着声音说:“那些腌臜事就不说来污了公主的耳朵,只求公主成全。”
“清浅日后只想做那追逐阳光的九重紫,不愿意在四方墙中枯萎凋谢。”
长公主惋惜不已,谈了怄气,没有继续追问她要和离的缘由,只是让她回去等消息。
回到侯府的时候,她去了书房,找出了那本和穆朝辞一起整理成册的诗集。
她用手帕包住了手掌,拿起册子随着手帕一起丢进了火盆。
书案上她亲自捏的那一对泥人被她摔碎在地。
泥人底部还有她和穆朝辞的名字。
那字,是穆朝辞握着她的手题上去的。
她蹲下身捡起地上被摔得四分五裂的泥人,用手指碾碎成渣,一点点扔进火盆里面。
火光映红了她的脸,睫毛微微颤动,她的泪抑制不住地弥漫滑落。
穆朝辞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沈清浅抱着膝盖蹲在火盆旁边哭成泪人。
他心慌极了,上前抱住她。忧心地问道:“浅浅,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穆朝辞,泥人碎了,没了。”
她红着眼,眼底都是难过和心碎。
穆朝辞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还以为她发现了什么。
他轻声劝道:“碎了便碎了,到时候我们再捏一个就行。”
“是啊,碎了便碎了。”
闻言,他下意识想要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说。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乖,不哭了啊,我们先去用膳。”
“我让厨房给你炖了些药膳,最近你脸色不好,得补补。”
穆朝辞想要抱她过去,她却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我自己走,下人看到不好。”
饭桌上,穆朝辞接过下人手里的碗,给沈清浅盛了一碗药膳。
“有点烫,凉一会儿再喝。”
放下碗,他又拿起筷子给她布菜。
都是她平时爱吃的。
沈清浅就这样看着他,看着他是如何爱她的。
放在桌子下面的右手用力掐着左手虎口。
假的!都是假的!
见她迟迟不动筷,穆朝辞笑着问她是不是这些菜都不合胃口。
她咬紧嘴唇,摇了摇头。
“那不如我们出去吃?”
“听同僚说,全聚德新出的炙羊肉味道不错。”
“今儿个有空,为夫带你去尝尝。”
话闭,他便拉着她出门。
沈清浅是最爱吃的,刚成婚那年,她拉着穆朝辞一路从城东吃到了城西。
上京大大小小的馆子她都挨个尝了一遍。
哪家出了新的美食,她定是要第一个去尝尝的。
穆朝辞给她点了一桌子的菜,问她:“可还有什么想吃的?”
沈清浅没有回应。
穆朝辞顺着她的视线望下去,底下的栗子糕铺子前面排了很长的队。
前些年,他总是会陪着她出诊,回来的路上,会亲自去排队买来新鲜的栗子糕给她吃。
那时的她,会用沾满碎屑的嘴甜甜地说:“最爱夫君了。”
他会为她擦掉碎屑,再打趣她:“是最爱夫君还是最爱栗子糕?”
他好像很久没给她买过栗子糕了。
思及至此,穆朝辞起身道:“夫君去给你买栗子糕。”
沈清浅看着排在人群后面的穆朝辞,又湿了眼眶。
她眨了眨眼睛,把泪意憋回去了。
近来总是爱哭,她不想哭的。
掌柜端上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她吸了吸鼻子,小口小口地尝着。
她想,日后离了上京。
就再也喝不到这么好喝的羊肉汤,再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栗子糕了吧。
厢房的门被打开,惊扰了正在品尝美味的她。
沈清浅蹙着眉抬起头。
哦,是苏海棠。
她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喝汤。
苏海棠见自己被无视了,有些气愤。
“那日在书房,我看到你了。”
沈清浅喝汤的手微微一顿。
看到了就看到了吧。
“不知道姐姐和表哥可在那书房如此欢愉过?想来姐姐定是无趣的,不然表哥也不会对我如此食髓知味。”
“每次夜里同姐姐欢好后,他总是会偷偷来我房里。”
沈清浅抬起头:“什么时候开始的?”
苏海棠捂嘴一笑,以为戳到了她的痛处。
“姐姐不知道吗?就在你生辰那日啊。”
她想起来了。
生辰那日,婆母在席间斥责她要做个贤妇,应当主动为夫郎纳妾,要为侯府的子嗣考虑。
穆朝辞没有出声帮她,只是打着圆场说先把生辰过完再说。
那顿饭,她吃得毫无心思。
任何食物进了口中,都感觉是苦的。
晚上,穆朝辞亲手给她煮了碗长寿面。
她生气打翻了那碗面,赌气说让穆朝辞明日就纳妾。
她把穆朝辞赶走了。
那一晚,穆朝辞没有回来。
原来,他真的是去纳妾了。
苏海棠见沈清浅不说话,又摸着肚子继续道:“我找大夫看过了,我腹中孩子八成就是男胎。”
“日后等他生下来,便是府中长子了。”
“姐姐莫要以为,赶我出府便能高枕无忧。”
“侯府长孙是从我肚子爬出来的,那侯府必定有我一席之位。”
“姐姐若是知情知趣,理应早些接我入府才对。”
沈清浅喝完碗里的汤,才抬起头看了眼窗外道:“说完了吗?说完了就走吧。穆朝辞要回来了。”
栗子铺门前已经没有人排队了,只有掌柜还在收拾。
也不知道栗子糕买到没有。
换做以前,苏海棠对她说这些话,她铁定会溃不成军。
现在不会了,从她决定不爱穆朝辞那一刻开始就不会。
苏海棠没有如愿看到沈清浅震惊的样子,认定是她在假装镇定。
门外脚步声响起,她轻声说:“嫂嫂,你说表哥回来看到我在这里,是会留下来跟你用膳,还是会抱着我离开这里?”
沈清浅没看她,而是满怀期待地看向赶来的穆朝辞,见他两手空空,有些失望。
可惜了,栗子糕吃不到了。
穆朝辞紧张地看了看沈清浅,见她面无异色,这才把心放回肚子了。
又看了看苏海棠,顿时皱眉怒斥道:“你怎么在这里?”
苏海棠摸了摸小腹有些委屈道:“姨母让下人带我来看看给我选的院子,我路过这里闻到味儿,就想来尝尝味道。”
“妹妹这就不打扰表哥和嫂嫂了。”
她出门时,故意“不小心”踩到裙边,就在要摔倒在地上的那一刻。
被穆朝辞接住了。
苏海棠柔弱无力地靠在穆朝辞怀里,表情痛苦地说:“表哥,脚好像崴了。”
穆朝辞拦腰抱起她,回头对沈清浅说:“浅浅,你先吃着,我先把表妹送回去。”
走之前,苏海棠扔给沈清浅一个挑衅的眼神。
他那急匆匆离开的脚步显得那么急不可耐。
沈清浅收回目光,又盛了一碗热汤,就着羊肉吃了下去。
要好好吃饭,养好身体,才能去做那悬壶济世的神医娘子。
沈清浅回府的路上,收到了公主府送来的谢礼。
那是长公主向皇上求来的和离圣旨。
除了圣旨,还有两份路引。
沈清浅扬眉,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
紫径苑里,芙蕖给她端来一碗补气血的汤药。
“世子妃,你刚刚小产,不宜出门的。”
沈清浅把手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芙蕖,没有孩子,从来就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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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记住,我只是来月信了。”
这个孩子是不该出现的,就当他没来过吧。
她转过头,把汤药一饮而尽了。
她不想看见芙蕖眼里的心疼,她看了想哭。
穆朝辞是第二日下午回来的。
彼时,沈清浅正在收拾东西。
不要的,她都丢掉。
他给的,她都不要了。
穆朝辞从怀里拿出热腾腾的栗子糕笑着道:
“快来吃栗子糕,昨日那老板卖完了,今日我特地早早就去排队了。”
沈清浅在穆朝辞期待的目光下拿起了一块轻轻咬着。
他希望她再一次说出那句:“最爱夫君了。”
沈清浅只是咬了一口就放下了。
穆朝辞慌忙问是不是糕点不好吃。
沈清浅点点头。
“味道变了。”
不是糕点味道变了,是买糕点的人变了。
以前的糕点有爱,现在的只有欺骗。
即便是把栗子糕放在怀里,赶了这么远的路,也早就不是原来的味道了。
穆朝辞拿起糕点尝了一下,道:“感觉没什么变化啊,就是凉了些。”
“罢了,浅浅说不好吃便是不好吃。”
沈清浅嗯了一声,自顾自又去收拾衣物了。
空气中沉默了好一会儿,穆朝辞才出声道:“昨日,我送完海棠后,就被齐大人叫走了。”
“那案子委实有些棘手,跟齐大人一起熬了一个通宵。”
沈清浅又嗯了一声,他解释,她就听着。
只是穆朝辞好像忘了,他从来不在她面前称呼苏海棠为“海棠”的。
他一直都是叫她表妹。
这才过去一个晚上,就成了海棠。
穆朝辞见她没有发脾气,这才上前把她搂在怀里。
“日后府里没有不相干的人,你莫要再说那些话来让我伤心了。”
“我跟母亲说过了,以后她也不会再在你面前提孩子的事情了。”
“母亲说旁支里有个弟妹怀孕了,说明年待她生产下来,若是个男孩儿,就过继过来。”
“届时,你再也不必为子嗣而忧心了。”
沈清浅鼻尖传来淡淡的脂粉味,让她不自觉地蹙着眉。
她挣开了穆朝辞的怀抱:“夫君昨夜辛苦了,先去沐浴吧。”
穆朝辞抬起袖子闻了闻,笑着说好。
直至脚步声听不见后,她才转过头。
穆家人,是不是都当她是傻子?
把怀孕的苏海棠送出府外,待她生完孩子后,就把孩子带回来,当做嫡子养在她面前。
穆朝辞,他怎能,欺她至此?
沈清浅轻移脚步,也去换了一身衣服,她不想沾染任何人的味道。
穆朝辞沐浴完才发现屋子空了许多。
“浅浅在做什么?我们一起题的那幅画怎么不见了?”
早在他回来之前,画就已经被沈清浅焚烧了,他现在才发现。
那是他亲手为她画的肖像,字是她亲自题上去的。
那幅画,是他们相爱的证据。
“看腻了,我想你在苍梧山为我重新画一幅,再挂在这里。”
穆朝辞不疑有他,笑着应了下来。
“届时,我定会把浅浅画得比以往更美。”
他同她一起收拾整理要去苍梧山的衣物。
就像以往很多次那样,同她一起期待,一起准备,一起幸福。
沈清浅抬眼看了看穆朝辞,他的睫毛太长了,长得都能遮住他满腹心事和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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