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坐上去海市的绿皮火车,妈妈才慢慢接受了这一切。她终于收起惊慌无主的样子,开始为将来做打算。我向她展示自己身上的伤痕——有的是被爸爸用烟头烫的,有的是他拿皮...
一直到坐上去海市的绿皮火车,妈妈才慢慢接受了这一切。
她终于收起惊慌无主的样子,开始为将来做打算。
我向她展示自己身上的伤痕——有的是被爸爸用烟头烫的,有的是他拿皮带抽的。
还有一次他想把我从楼上推下去,脑袋砸碎玻璃的瞬间被划破。
直到现在,伤口的位置都长不出头发。
我把她带到火车的镜子前,让她看清楚自己还肿胀着的脸。
冷静又机械地重复着发生过几十次的对话。
“妈妈,你好好看看我们两个。”
“我们一直在那个家里忍受的意义是什么?
为了挨打吗?”
“你不要跟我说是为了让我有个所谓完整的家。”
“如果是这样的家,我宁愿生出来就被丢到孤儿院。”
“如果你还觉得我需要那样的爸爸,或者你需要一个那样的丈夫,那火车到下一站你就可以自己回去。”
“从我想扎死爸爸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再不离开那个地方,我迟早会变成和他一样的疯子。”
我甚至已经能预判到她下一句话会说什么。
赶在她发问之前就回答了她的问题。
“到了海市,你就去找份工作,我作为外来务工子女继续去上学。”
“哪怕租个最破的房子,我们母女俩会比从前过的更好。”
“你不是离不开他,只是没有勇气尝试。”
“既然已经逃出来,就再也不要跟他们联系。”
“我知道你没有主见,但是妈妈,从现在开始我可以成为你的主心骨。”
“妈妈,我八岁了,是大人了。”
一口气说完这些,我从镜子里看着身边的妈妈。
她从反对到犹豫,一直到后面,眼里终于再次亮起光芒。
海市是我尝试过能隐藏最久不被发现的城市。
工作机会多,还没有任何人认识我们。
我们可以在这里安稳长达六年。
妈妈的工作和我的学业都稳定下来后,我隔几天就要给妈妈讲一个故事。
这一次我一定要把她回去找爸爸的想法彻底消灭。
可是当她再次说出:“你爸只是不知道怎么爱我们。”
我心里再次烦躁起来。
她已经被杀了九十九次,为什么还要相信那个男人是爱她的?!
她为什么不听我的离开那个可怕的男人?
我脑子里“嗡”一声,迅速站起身。
甚至想不起来巴掌怎么落到妈妈脸上的。
我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着她:“你能不能清醒一点?!”
从她身后的镜子里,我看到自己愤怒扭曲的嘴脸。
瞪得老大的眼珠里满是红血丝。
像极了爸爸。
低头对上妈妈捂着脸震惊又委屈的表情。
我心里泛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感。
妈妈像从前挨打的时候那样,捂着脸退到一边的沙发上。
还是低着头默默掉眼泪不说话。
我看着她委屈无能的样子,心里升起一股无名怒火。
吼叫着走过去抓起她的手,狠狠打在自己脸上:“你为什么不反抗?
为什么不像现在这样打我?!”
可是她只拼命摇头,流着泪不说话。
好像做错事的人是她。
跪坐在她面前的地板上,看着她一向温柔又憔悴的脸此刻再次被惊惧无措替代。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她,她还是选择伸出手抱住我。
怀抱是一如既往的温暖,带着熟悉的洗衣液味道。
“妈妈,什么是爱?
爱一个人就是要打她吗?”
我终于问出来这个一百年都没问过的问题。
妈妈没有回答我,只有滚烫的泪珠落在我发间。
一百年了。
对她来说是十年的折磨。
对我而言是长达一百年无休止的。
看着自己的父亲疯狂殴打自己的母亲。
书本里的知识告诉我,对待父母长辈要尊重孝顺。
可我面对自己的父母时,只想杀了自己的父亲。
面对母亲,也只想通过暴力解决问题。
不对!
如果是这样,那我带妈妈逃出来的意义是什么?
我要继续变成另一个妈妈的施暴者吗?
可是,我也只是希望她能过的好一点。
我是想保护她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到底要我做什么,才能让她真的解脱出来?
爱究竟是什么?
过了许久,头顶才传来压抑的嘶哑声:“妈妈爱你,但妈妈不会想打你。”
俯在她的膝上,一百年来不停弑父逃亡的我却迷茫了。
究竟怎样,才是爱一个人?
变故在瞬息间发生,妈妈脸上的恐惧还未褪去,看我的眼神多了一丝陌生。
她确实应该对我感到熟悉又陌生。
因为我是个长不大的女孩。
每次妈妈被家暴致死后,我都会回到八岁那年。
我在一次次重生中度过了一百年,也经历了九十九次丧母之痛。
而现在,新的一轮人生又开始了。
第一世,八岁的我躲在柜子里不敢出去。
直到听见妈妈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绝望尖叫。
等我冲到客厅的时候,妈妈已经被割喉倒在血泊中。
第二世,我早早冲出去求爸爸不要打妈妈。
爸爸却当着我的面用菜刀砍死了妈妈。
温热的血溅了我一头一脸,我的右手臂也被砍断。
还来不及尖叫悲伤,我就开始了第三世第四世......从第六世开始,我就找到了美工刀扎后心口的法子。
在我的时间维度里,最多的时候一天捅了他二十三次。
一次比一次熟练,一次比一次精准。
以暴制暴,立竿见影。
就像现在这样。
我吃力地扶起妈妈,从爸爸上衣和裤子口袋里掏出两个手机砸碎。
之前因为没搜出来这两个手机,爸爸及时找人拦住我们。
我们被抓回去,虐打致死。
爸爸趴在地上瞪大了眼睛看着我的举动,嗓子里发出呜呜低吼,像条被急退的疯狗。
鲜血从他后背伤口处不断涌出,逐渐洇湿了他的花衬衫。
他还想挣扎着爬起来,我知道我们只有半个小时的行动时间。
半个小时后,他就能恢复行动。
妈妈抱紧了我,惊慌失措地问:“小星,你要杀了你爸吗?!
你疯了吗?
你这辈子要毁了啊!”
我看着她被打得肿胀变形的脸,从她温暖的怀里挣扎出来和她对视:“他死不了,顶多住院一个月就好了。
妈妈,你还没受够吗?
我们快逃吧!”
来不及解释太多,我搜刮出家里仅有的一点现金揣进兜里拉着妈妈就往外走。
从外面把门锁上,钥匙就插在锁上插着。
站在门口,妈妈迟疑着还想打120救爸爸,我把沾了爸爸血的右手举到她面前:“妈妈,快带着我赶紧跑!
不然一会警察抓到我,我就真完了!
爸爸也一定会打死我的!”
妈妈迟疑了一下,拉着我就往车站跑去。
我们连夜坐上了回老家的大巴。
夜色深沉。
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绿化带,我稍稍松了口气。
我也想过趁现在直接杀了爸爸。
可虽然妈妈以直系亲属的身份签了谅解书。
我还是被爷爷奶奶想尽办法抓住杀掉。
而我因为有了弑父的前科,警局对我的行踪很是敏感。
我无法全身而退地杀掉爷爷奶奶。
但是爸爸的偏执也让我永远无法理解。
五天前,因为菜市场老板多送了我妈一把小葱,爸爸就怀疑她出轨勾引菜市场老板。
把妈妈推倒在地上,死命踹她的头。
妈妈被踹晕过去送去抢救,医院主动报警,爸爸被拘留五天。
而在这之前,她已经忍受了长达十年的家暴。
从生下我这个“赔钱货”开始。
又或者,我只是他施暴的一个借口。
妈妈全身上下多次骨折,身上永远有好不了的大片淤青。
可每次爸爸打完她,都会更加疯狂地打自己。
他割腕,从三楼跳下去,跪在妈妈面前抽自己耳光。
求妈妈原谅她。
我从来没活到过十八岁。
妈妈再次七零八碎地被放进冰箱的时候,我知道这一切又要重新开始了。
她又会把我塞进衣柜,温柔又慌张地告诉我:“小星乖,爸爸要和妈妈处理一些大人之间的事,你千万不能偷看哦。”
门外已经响起爸爸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这句话我已经听了十几次。
我用活了一百年仍然稚嫩的声音告诉她:“妈妈,我八岁了,是大人了。”
......妈妈像从前一样迅速关上衣柜门。
躲在黑暗里,我只能听到她慌乱的脚步声朝房间外走去。
藏在柜子里,我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重重的关门声伴随着爸爸阴阳怪气的大吼大叫:“贱娘们你长本事了啊,都敢报警了?”
“老子被拘留这五天,你搁外边是不是又勾引男人了?!”
“现在老子打你你服不服?!
啊?!”
“你要是不勾引男人,乖乖听话,我怎么会打你?!”
清脆的巴掌声伴随着压抑的闷哼声传进卧室。
我推开衣柜门,熟练地在书桌抽屉里找到做手工用的粉色美工刀。
一手背在身后反握着美工刀,一手轻轻推开门走进客厅。
爸爸正背对着我疯狂抽打着瘫坐在地上的妈妈,她的脸已经红肿破皮。
不知道是咬破了舌头还是被打掉了牙齿,她
披头散发,满口鲜血。
她死咬着牙不肯发出声音,生怕我听到她挨打的动静。
只抬起胳膊抵挡着暴雨般的巴掌,低头闭着眼睛流泪。
我看着爸爸高大强壮的背影。
恍惚间觉得,这不是我爸爸,而是一头发疯失控的野兽。
妈妈像一团任人揉搓的橡皮泥,身上布满了各种颜色。
白的衣服,红的鲜血,黑的头发,青的眼圈。
我不带一丝犹豫,用最快的速度冲到爸爸背后,高高举起手里的美工刀。
干脆利索地朝他后心口刺下。
这样的弑父行为,我已经是第九十五次做。
可惜从来都不能一击毙命。
薄薄的刀刃再次被折断,爸爸的动作停滞下来。
无论动作多熟练,我都受限于这具小而无力的身体。
我也从最开始的惊惧,到麻木,到镇定。
现在重生之后立马捅他一刀已经成了我的习惯。
我只会和上一次比较这次捅的有没有进步。
他猛地回头,瞪得老大的眼珠里满是红血丝。
“小逼崽子......”爸爸已经站立不稳,但还是用最后的力气摇晃着身体把我拎起来举过头顶。
他的力气那么大,可全部都被他用来虐打自己的妻女。
妈妈惊叫出声,不等她说什么,爸爸已经无力地松开手倒在地上。
我熟练地借势滚落在沙发上,翻身下地蹲在妈妈面前:“户口本身份证都在老家后院,赶紧走!”
这一次,我一定要帮妈妈摆脱被家暴致死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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