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工作还没忙完,去就要请假,就要少赚工分。自己不赚没事,连累的人家也不赚心里过意不去。张秀芝拍拍她,“你先去,回头给我打电话,别想着啥怕添麻烦的事,都是自家人...
秋收工作还没忙完,去就要请假,就要少赚工分。
自己不赚没事,连累的人家也不赚心里过意不去。
张秀芝拍拍她,“你先去,回头给我打电话,别想着啥怕添麻烦的事,都是自家人,用人的时候就得吱声!”
滕淑兰赶紧点头,“嫂子,我知道了!”
这么多年来,齐家两口子真的像是亲哥哥嫂子一样照顾她,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
齐铁林提出认干亲的这事也是在跟她表明态度。
无论将来怎样,甜宝他们一定会管的。
回到家,甜宝拿出那个寿桃馒头,“姥姥,这个是给你的,糖糖姐姐做的。”
“可好吃了,里面还放了奶粉和蜂蜜。”
“好,明天吃。”滕淑兰看着馒头有些惊讶,不只是惊讶这么小的孩子会做这么好看的馒头,更是惊讶啥家庭啊?
用奶粉和蜂蜜做馒头?
“糖糖的爸爸妈妈在哪上班?”
之所以会认为糖糖的父母有工作,是因为糖糖看起来根本不像村里孩子。
细皮嫩肉,斯文有礼,穿得也比一般孩子好得多,一看就是知识分子家庭出来的孩子。
甜宝挠挠头,“糖糖姐姐说她爸爸妈妈是什么青……”
“知青?”
甜宝点点头,“对,知青,就在啥青什么农场。”
“青阳农场?”
甜宝又点头,“好像是,她爸爸妈妈前两年回省城了,她过完年也要回去,阳阳哥哥说她回去我就见不到她了……”
她现在对离别还不是很懂。
也不知道什么是离别之愁。
只是觉得要是见不到糖糖姐姐了会很不开心。
滕淑兰看着她郁闷的样子突然想到自己。
她把孩子抱进怀里,摸着她的小脑袋,亲了亲脑门儿。
“宝儿,人活这一辈子会认识很多人,有些人可能会陪你一辈子,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一辈子的亲人。有的人可能只能陪你走很短的一段路,之后你就要自己一个人走……”
她的眼睛红了,眼泪含在眼圈里,“也许你会再认识新的朋友,他们会继续陪着你走……”
“但是不管谁离开都不要难过,他们还会以另一只方式陪着你……”
甜宝觉得姥姥说的问题好深奥,她都听不懂。
谁离开都无所谓。
只要姥姥不离开就好了。
第三天,滕淑兰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包,开了介绍信带着甜宝先去公社粮店,要去省城肯定要先换粮票,要么就背着粮食去饭店里交换。
不然村里的社员是没有粮票的,进城了连饭都吃不了。
从南林火车站坐到省城要坐十四五个小时。
甜宝第一次坐火车,高兴的在火车上跑来跑去。
“姥,等我长大了天天带你坐大火车!带你去看天安门!”
滕淑兰笑着摸了摸面前稚嫩的小脸儿,“好,姥姥一定等着宝儿长大!”
甜宝长得好看,又白又胖乎,见到没有不稀罕的。
滕淑兰又舍得给做新衣服,收拾的比城里孩子还干净漂亮。
火车上也没人知道她是棺材女,只看到一个漂亮的瓷娃娃,谁路过了都想多看看,聊两句。
滕淑兰眼睛不错神的看着孩子,就怕有偷孩子的。
还特意用自己的病做理由开了个能买卧铺票的介绍信,十几个小时,她舍不得自己的胖宝受委屈。
到了省城是隔天上午九点多。
滕淑兰带着甜宝坐公交车去第一人民医院,下车的地方刚好是一个照相馆。
“宝儿,姥领你照相去。”
滕淑兰冲到窗户前用手指狠狠地点了点他的脑门,“你个倒霉孩子,没事跑窗根儿底下干啥?!”
马老二一哕一哕的,皱着脸,“我、我刚才看着窗户开了,想着是不是完事了……呕!”
“哎妈呀,太难受了,刚才是啥呀?”
他拍着胸脯脸都皱成包子了。
滕淑兰挥了下手,“赶紧去找根生!快!”
她从赵桂英怀里抱过孩子,“你跟着一起去,让你家掌柜的给看看是不是被殃打了!”
赵桂英赶紧招呼马老二,“快点跟我过来!”
一打开屋门,外面立刻围上来好几个人,有穿白色公安制服的,有马乔山和大队里的人。
马乔山向屋里看了一眼,“完事了?”
赵桂英点下头,出门去找齐根生。
滕淑兰喊了声,“进来吧!”
马乔山先请两名公安进屋,他随后跟进来,看了眼滕淑兰怀里抱着的孩子,正在熟睡,小嘴撅着。
叹口气,“这孩子也算福大命大啊!”
娘都凉得透透的了,这孩子还能活着可不是命大么!
甚至可以说是医学奇迹。
公安看了看炕上的女人,“马大队长,有没有板车把尸体拉到公社派出所,法医还要晚点到。”
派出所没有法医,从江城市里调了人,要一个多小时才能到。
“有有!”马乔山赶紧吩咐身后的一个大队干部,“去找辆驴车,帮着公安同志把尸体拉到派出所!”
两个民兵将尸体抬上板车,去山上调查现场的两个公安也回来了。
现场已经被破坏了,但是情况紧急,公安也没法说别的,初步断定发现女尸的地方就是第一现场。
一名公安指着女尸问,“有人认识死者吗?”
马乔山摇头,“不是我们大队的,你们有认识的吗?”
周围人都凑上来了,七嘴八舌的议论着,其中一个人仔细端详着,“好像是后塘大队的…
…”
“对,就是后塘的!”有人笃定地点头,“是老陈家的,叫什么香来着……”
这里是前塘村,现在叫前塘大队,后塘村离着很近,就隔了一条小河。
那人皱着眉,“他妹是个哑巴,好几个月以前陈家贵就说他妹嫁去外县了,咋出现在咱这旮呢?还死了……”
“你带我去陈家。”一名公安叫上那人骑上自行车去了后塘大队。
齐根生一直在大队办公室,赵桂英已经把事情跟他讲了。
马老二垂丧着头走进来,低着头抬起眼皮偷看他,心虚地喊了声,“生哥……”
齐根生凝眉看着他,“现在啥感觉?”
马老二挠挠头,“就像……去茅楼一股臭气呛嗓子眼儿了,恶心想吐,还有点迷糊……”
“坐下来,我给你号号脉!”齐根生坐在桌子前,拉过马老二的手腕搭上他的脉搏。
“我没啥事吧?我这年轻身强力壮的,阳气重,过会儿就好了!”
“殃气乃人生中最后一口污浊之气,所有的恶气、霉气、晦气都在其中,煞气非常重!不然遭殃这个词哪来的?”
人碰到殃轻者迷糊,恶心,影响运气,身子弱的会生场大病,甚至有生命危险,就连花草树木粘到殃,也会枯萎和死亡。
齐根生收回手淡淡地看着他,“从医学角度讲就是死人身上的最后一口气里带着无数的细菌病毒,何况还是死了好几个小时的人,你说有没有事?”
“晚上收工后去我家我给你扎扎针。”
马老二嬉笑着,“行,有时间我就过去!”
齐根生严肃地看他一眼,“这个事越早解决越好!”
“知道了知道了!”马老二答应的挺痛快,心里早就不当回事了。
这会儿他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现在都不让讲究封建迷信,也就齐家人整天神叨叨的,他一个阳刚小伙子邪祟不侵!
公安已经把陈家富和陈家贵哥俩找来了。
哥俩看着驴车上的尸体脸色难看,确实是他们妹妹陈莲香。
他们队的生产队长也跟来了,看见车上的人也是脸色一变,“陈家富,你不是说你妹妹嫁人了吗?这是咋回事?”
陈家富的脸色更难看了,嗫嚅着,“我也不知道咋回事……”
陈家贵小声说:“她嫁人的前一晚跑了……”
一个公安冷眼看着他们,“和我们去派出所走一趟吧!”
滕淑兰抱着孩子走过来,“这个孩子是你妹妹生的,叫你们家里人过来带走吧。”
陈家富立刻像炸了毛的公鸡一样跳脚,“这孩子我不要!谁爱要谁要!”
陈家贵也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连连往后退,嫌弃地小声嘟囔一句,“还不知道哪来的野种呢……”
公安看看孩子,“这样吧,一会录完笔录等他们回来再解决,孩子你们先代为看护一下。”
死者为大,先解决陈莲香的事。
公安带着人和尸体离开。
不知道是不是妈妈走了,熟睡中的小婴儿突然有了感应,睁开眼哇哇大哭起来。
滕淑兰赶紧轻声哄着怀里的孩子。
马乔山看着孩子叹口气,“弟妹,孩子你先照看下,让会计去和刘刚说一声,下午的工分给你记上。”
刘刚是滕淑兰所在第五生产队的队长。
现在看大家的眼神对这个孩子都是一脸忌惮,没一个敢上来看的,只能交给滕淑兰照看着。
赵桂英上前接过孩子,“婶,我抱着吧,去我家,孩子估计饿了,我给她喂喂奶。”
看热闹的人还没散去,被马乔山又吼了一嗓子才散去。
滕淑兰抿下嘴,“将来她长大了想学我不拦着,现在你先给她取个名字。”
虽说现在不让搞封建迷信,但是杨老道可是个有真本事的人,一副猥琐埋汰样也不过是为了自保。
只要孩子想学的本事她都支持,将来谁知道哪棵树会开花?
杨宗德又从砖缝里抠出一本康熙字典。
滕淑兰按住字典,“那个……你给起个文雅点的名字,听起来有点儿文化,别整些什么花啊、朵啊、枝、兰的,听着俗气。”
杨宗德嘿嘿一笑,“成!”
“孩子跟你的姓?”
滕淑兰摇头,“跟我男人姓。”
起名字要按照康熙字典上的笔画数来算。
比如“艹”字头,简笔是三画,康熙字典上为“艸”,是六画,钅为“金”字,八画。
他掰着指头算着,算完写下三个字,“这个名字怎么样?”
滕淑兰有些尴尬的一咧嘴,“这俩字念啥?”
她认识的字不算多,都是和自家掌柜的以及扫盲班学的。
杨宗德又捻了捻胡子,“田莳(shí)泠(líng),她命里缺水木,少金,土旺。莳有移植栽种的意思,代表着生机勃勃。泠有清凉、清澈、轻妙之意。”
“孩子命格太过阳刚,过刚易折,名字给她取得温婉一些。”
滕淑兰赶紧笑着点头,“好好好!”
听着就有文化,她都不认识!
“小名叫甜宝成吗?甜蜜的甜。”
她就想让她的小宝贝甜甜蜜蜜的长大。
杨宗德点头,“成!我给孩子查查都有哪些关煞……”
他扒拉着《小儿关煞图解》,“戌年见辰时,天吊关,犯此关的孩子多有急难灾祸。天吊,就是地狱凶鬼将孩子的性命悬于半空之中,随时可能殒命……”
滕淑兰心里一紧,“要怎么破解?”
杨宗德捻下胡子,“其中一个破解之法就是重拜父母或过房,外室子也无妨,她两样都占了。”
“不过,在她十二岁之前还是尽量不要让她过山过河或者行夜路。这孩子虽然命格极阳,但是年龄尚小,而且身子极阴,防止被有心之人利用。”
“短命关……”
滕淑兰的心又提起来了,听着就邪乎。
“短命关不一定短命,多有惊怖,夜啼,容易被吓到,这个也不用担心,过房可解,小心看护着就好,一会儿我写道符给孩子戴在身上,如果还会出现夜啼就去找齐家给孩子扎两针,看看是不是身体哪里出问题了。”
“多厄关……”
“这又是个啥关口?”
滕淑兰的心让他搞得和荡悠悠一样忽上忽下的。
“命运多舛,诸事不顺,少儿时期,要么自己命运坎坷,要么会牵连父母,还是过房可解,现在她记在田家名下,很多关煞都会自然而然的解决掉,这孩子命中贵人非常多,你就是其中的一个!”
“我会给孩子将元辰钱和受生债还了,补齐天地水三库……”
他又沉吟一下,“其他的一些沟沟坎坎也不必着急,一路平坦不一定是好事,柳暗花明很有可能会遇到不一样的机遇。”
他将需要注意的时间和事件写好,又画了一张符纸交给滕淑兰。
滕淑兰收好,从篮子里拿出十个馒头,“杨道长,这些你收着,那个还什么债要多少?”
杨宗德摆下手,“随缘吧!”
滕淑兰拿出一块钱放在桌子上,“杨道长,多费心了。”
她抱着孩子出院前左右看了看,见没什么人才快步朝家走去。
等她走了,杨宗德看着桌子上的八字,又仔仔细细地批了一遍,一边写一边啧出声来。
这孩子就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但是这事急不来。
收徒弟也是讲究缘分的,要你情我愿。
滕淑兰回到家将孩子放到炕上,厨房炉子上的铝制小锅里煮着小米粥,粥熬的比较稀,上面已经形成了一层薄膜,这层膜就是米油。
她拿着勺子将米油盛到碗里,家里没有奶粉,她也不好再去齐家打扰。
米油可是好东西,被誉为穷人家的人参汤,《本草纲目》有云,婴儿“食米油,百日则肥白”。
小甜宝身子弱,脾胃虚,喝米油胜过灵丹妙药。
喂过米油,她找了块红布缝了一个小袋子,将符纸装进去挂在孩子胸前。
这一晚小甜宝睡得很香,没哭也没闹。
第二天一早,滕淑兰骑上自行车去了镇上派出所。
接生员的自行车都是公社给配的,也是有公车的人。
陈家哥俩今天也来了,派出所通知他们带回陈莲香的尸体。
俩人撅着嘴,皱着眉头,跟着公安同志去了后院。
刚进派出所大门,小甜宝就突然大哭,滕淑兰将孩子抱到怀里跟着一起去了后院。
后院的一间小屋子被当作临时的解剖室,陈莲香的尸体就停在里面。
一名公安在和陈家哥俩交代情况。
“经过法医的解剖鉴定,她的胃里有还没消化完的杂草、野菜和野果的残渣,在阵痛的时候大量消耗体力,再加上饥饿,造成心肌缺血,最后引发急性心肌梗死。”
陈家哥俩听完没什么表情,直接签字,陈家富拿出一个破麻袋用来装尸体。
陈家贵嘴里嚷嚷着,“哥,一会儿咱俩不用进村,就从刚才那个路口过去,把她整到那个石砬子山上,挖个坑一埋就行。”
滕淑兰看着陈莲香的尸体,经过一个晚上,尸体呈现的颜色更难看了。
“她好歹是你们的亲妹妹,要走了也该给换身干净衣服,现在这样衣不遮体,还光着脚……”
陈家贵嘟囔着,“她是个傻的,又是哑巴,也就和孩子赚一样的工分,这些年都是我们哥俩养活着她,总不能她死了还要浪费一套衣服吧?”
妹妹生前的衣服还是有的,不是什么好衣服,但是留着做鞋垫子也总比埋土里强吧?
陈家富瞪他一眼,看着滕淑兰陪着笑,“田婶,您理解下,我们也不容易,日子过得都紧巴巴的,孩子又多,死人总要给活人让路吧?”
现在社员分点布票不容易,家里人又多,一套衣服恨不得传三代。
更何况陈家哥俩现在一分钱都不想往这个妹妹身上搭。
滕淑兰看看怀里哭得委屈的小甜宝,孩子是陈莲香拼了命生下的,她既然收养了,也要给孩子娘一个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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