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继续给其他有功之臣念封赏圣旨,皇甫嵩站在旁边,内心有些不痛快。问题出在当今天子刘宏身上。按理来说车骑将军的封赏已经足够,但是这里面有一个问题,刘宏封赏出去的...
宦官继续给其他有功之臣念封赏圣旨,皇甫嵩站在旁边,内心有些不痛快。
问题出在当今天子刘宏身上。
按理来说车骑将军的封赏已经足够,但是这里面有一个问题,刘宏封赏出去的车骑将军职位太多了,好多朝庭重臣都得到过这个赏赐。
当然了,现在的朝廷里只有皇甫嵩一个车骑将军。
那为什么皇甫嵩有些不痛快呢?
因为天子刘宏封赏出去朝庭重臣的车骑将军都是死人,也就是追封,以显官配逝者,这个官位多少有些被糟蹋了。
皇甫嵩的不爽没有表现出来,毕竟朝廷的诚意已经到了,车骑将军已经足够尊贵,朝廷并没有吝啬。
而皇甫嵩的冀州牧只是一个加官,类似于冀州刺史加强版,并不像过几年那样拥有一州的军政大权。
巨鹿太守郭典被封赏为河东太守,骑都尉曹操因为战功被封赏为济南国相,一堆林林总总,总算全部封赏完毕。
“诸卿可还有奏?”刘宏准备撤了。
今天一天的主场都是皇甫嵩的,等一会儿皇甫嵩还要前往温园开宴,作为三公级别的车骑将军,是要在温园宴请百官表示感谢。
“臣有奏。”皇甫嵩走到中间,拱手拜道。
“讲。”刘宏吐出一个字。
“回陛下的话,冀州今年遭遇兵灾一年,田地荒芜,百姓流离失所,臣请陛下降恩,免除冀州一州之地的田税一年,让百姓休养生息。”皇甫嵩沉声说道。
虽然免除了田税,但是百姓还是要交税的,最直接的税种就是人头税,年满七岁就要交人头税,一直交到七十岁,如果能活到那时候的话。
而此时大汉的税收制度已经严重变形,吏治败坏,百姓一年要交十几次税,承受了极大的负担。
百姓为什么要交十几次的税?
因为豪强兼并土地、私藏人口导致朝庭税收不够,而那些官吏也不敢向豪强征税,只好加倍从百姓身上夺取,以完成朝庭给定的税收任务。
百姓会不会不满?
肯定啊!
百姓又不傻,朝庭这样征税他们绝对活不下去,他们心里也会算账,既然朝庭这里没活路,那爷就不干了,爷直接卖田给豪强,自己再当他们的奴仆以躲避税收。
百姓算了一笔经济账,发现给豪强当佃农要比当一个自耕农要交的钱少,落在他们手里的钱就更多了,那他们自然就会选择当一个佃农。
户籍策上的百姓直接消失了,意味着朝廷的税收找不到人交,为了完成一年的税收任务,官吏自然会选择增多税收次数。
死循环!
“可。”刘宏沉默了好一会儿,直接同意了这个奏请。
皇甫嵩高声大呼:“陛下圣明。”
刘宏没有说话,只是不着边际的扫视了一眼好大儿,而刘辩依旧静静的站在原地,没有什么表情波动。
皇甫嵩随后再次进言,将平定冀州黄巾军的功劳推给卢植。
卢植虽然被何皇后捞出来给皇长子辩教书,免除了身上的罪责,但是现在的卢植还没有官位,只是一个白身。
何皇后能将其免除罪责就已经费了很大的力气,自然是不可能让卢植官复原职,何皇后并不在乎卢植,她只在乎卢植教皇长子这件事。
“此间之事朕已了解……”刘宏说了一些场面话,将自己无端治将领之罪的责任推了出去,表明他这个天子十分圣明,最终又拜卢植为尚书。
刘宏还是很信任和喜欢卢植的,只是因为那个逆子与他质问一通,让刘宏拉不下来面子恢复卢植的职位。
如今有了皇甫嵩的奏请,刘宏也就就坡下驴,将卢植重新启用。
皇甫嵩没有再奏请,再上奏的话就有点恃宠而骄的意思。今天他是大功臣,天子刘宏看在战功的面子上将他的两件奏请全部通过,如果继续奏请,那自然会招来天子的厌恶。
皇甫嵩清楚的认识到这一点,直接退到一旁,准备下朝。
“儿臣有奏。”一道年轻的声音让群臣都看向大殿一角。
那里是皇长子辩!
皇长子这是要做什么?
刘宏看了一眼好大儿,随后说道:“讲。”
“冀州之战董卓亦有功劳,如今凉州复叛,董卓乃是凉州人,诸将之中其最通凉州人情地理,还请父皇能够赦免董卓的罪责,让其能够戴罪立功。”刘辩拱手拜道。
朝廷里知兵的人不多,董卓也算是最顶级的那一批,毕竟董卓能有之前的位置可全部依靠的就是战功。
只能说董胖胖人缘不好,但是现在就该轮到他这个救世主来拯救董胖胖了。
井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皇长子辩送上这么一大份礼物,就不信董卓还能不感动!
“诸卿以为如何?”这一次刘宏没有直接应下,而是看向群臣。
群臣看向刘辩的眼神有些惊异,没想到皇长子年纪轻轻就能想出这么完美的办法,戴罪立功这个理由确实好。
不过众人也不在意,毕竟董卓一个边地武夫,哪里需要他们劳神?
“回陛下的话,皇长子所言非虚,如今凉州复叛,董卓身处凉州多年,多历战阵,其必然能够在平定叛乱中有所作为。”司徒袁隗站了出来,附和了刘辩的话语。
见袁司徒出面了,也有不少官员上奏附和皇长子辩的意见。
“既如此,就按皇长子所言处理。”刘宏也没有什么意见,直接说道。
卢植都已经官复原职,董卓离开牢狱也没有什么大不了,而且刘辩说的确实有道理。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离开前殿,将剩下的时间交给皇甫嵩,温园已经准备好了宴席,只待群臣过去。
“朕还以为你会想办法让卢植官复原职,却没想到这么长的时间里你没有为卢植进言过一次,他可是你的老师啊!”书房里,刘宏饶有兴趣地看向刘辩。
“尚书台乃是国家要务所在,儿臣不敢妄言。”刘辩拱手说道。
“凉州战事也是国家要务,那皇长子怎么敢说的?”
刘辩沉默了,看的刘宏哈哈大笑。
却非殿的副殿内,一老一少面对面坐在一起。
卢植内心中有万千思量,这个从小养在宫外的皇子总是能够超出所有人的预料,之前在冀州战场上的时候他还觉得这个孩子十分稳重,未来能够继承大统的话,也能做一个圣明君主。
但是没想到这个看似稳重的孩子能够做出那样大胆的事情。
“殿下。”卢植开口了。
“嗯,我在。”
卢植怔住了,不知道这个孩子的脑回路是怎么样的。
之前在冀州战场上的时候还好好的呀,说话也没有这么噎人,怎么一个多月不见就变成这副样子了。
“殿下,如此轻佻岂能为人君?”卢植严肃的脸色说明了一切。
作为士人,他们坚守的一条信念就是立嫡长,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而刘辩又嫡又长,自然是他们心中不二的继承人选。
而刘辩这样毫无威仪的样子也不是一个人君该有的样子,刘辩日后要继承的是大汗天下,如果毫无威仪也有失体面。
“卢公觉得我还有机会成为人君吗?”刘辩看着卢植的眼睛说道。
“自然,殿下是嫡长。”卢植肯定的说道。
“哈,卢公倒是相信我。”刘辩不置可否地说道。
“殿下切莫自暴自弃,陛下春秋鼎盛,殿下成长的时间还长,切莫因为一时的错误而放弃自己。”卢植忍不住规劝道。
刘辩看着这个老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卢公所治何经?”刘辩有些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将话题引向他们今天要做的事情。
卢植是来当他的老师,还是先考虑教学内容吧,国家大事他也不想考虑了,刘宏爱怎么玩怎么玩,大不了就陪葬呗。
之前还想着改变一下历史,让大汉再次伟大,顺带挽救一下自己的小命,但是如今的刘辩已经躺平,他就是一个普通人,让大汉再次伟大这种事情干不了。
“臣少从通儒故南郡太守马融受古学,治《礼记》多年,稍有心得。”卢植知道刘辩是在转移话题,但也还是顺着刘辩的话语说道。
“古文学派?”刘辩有些不太确定的问道。
古文学派与今文学派就是如今经学世家的两大派别,今文学派是朝廷的官学,学习今文的才能踏入朝庭,古文学派则是乡野之学,朝廷里唯一的古文学派大佬就是卢植。
“然也。”卢植点头说道。
他接受何皇后的邀请来教导刘辩,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抱着将来刘辩登上帝位后能够扶持古文学派的发展,让更多的古文儒生进入朝堂。
他一个人支撑不住古文学派的发展,必须得有更多的人来帮助他,古文学派不是没有其他大儒,但是都在乡野,没有进入朝堂的机会。
“不知卢公可否讲述一下古文跟今文的区别?”刘辩挪动了一下屁股,坐正了身体。
“今文治公羊,古文治礼记。一者尊孔子,一者尊文王。一者高居庙堂,一者遍布乡野。”卢植想了想,将两者的区别用十分简练的话语讲了出来。
刘辩恍然大悟,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儒术指的就是公羊传,武帝需要公羊春秋里的大复仇理论来完成对匈奴的思想动员,那么在惯性的引导下,治公羊的儒生自然能够有更多机会踏入朝庭。
“我听闻北海有一名士名曰郑玄,不知是所治何经?”刘辩随后有些好奇的问道。
“治《礼记》,与臣一同在马师下学习,也就是臣的师兄。”卢植回道。
“那蔡邕呢?”刘辩接着问道。
他知道蔡邕也是大儒,更重要的是蔡邕有一个女儿名叫蔡琰蔡文姬,本为蔡昭姬,为了避讳司马昭改为蔡文姬。
“蔡邕师从故太尉胡广,治公羊。”卢植耐心的回答了刘辩的问题。
“听闻蔡邕的琴艺的书法乃是双绝?”刘辩接着求证。
“然也,天下少有人能及。”卢植点头说道。
好就是好,坏就是坏,蔡邕的琴艺和书法确实是这个时代的佼佼者,卢植并没有因为门户之见而去贬低蔡邕。
“不知蔡邕如今身处何方?”刘辩笑着问道。
卢植心中一沉,这小子该不会转投蔡邕门下吧?
“如今避祸于吴地之间,已经快十二年了。”卢植耐心回道。
“也是得罪了中常侍?”刘辩以十分确定的口气问道。
如今这个世道,能让大儒四处逃命的一般都是因为宦官,或者说是因为他的父皇刘宏的旨意。
两次党锢,让宦官权倾天下,成为了这个时代最大的权贵之一,有了皇帝的支持,士人自然没办法与宦官对抗。
经历了这么多年的厮杀,宦官与士人也已经杀红了眼,宦官厌恶士人的同时又不得不招揽愿意投靠他们的士人,因为治理国家还需要士人,皇帝相信他们宦官是为了争夺权力,但是宫里的宦官人数就那么多,如果要让皇帝满意,那就得借助士人的力量。
而皇帝厌恶士人发动党锢的原因也很简单,为了把国家权力重新收拢到皇帝手中,反正在刘辩看来,双方都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宦官坏的更彻底一点。
这也是如今大汉的困境之一,皇帝不用宦官那就完全没办法掌握权力,用宦官又会遭来士人的反对,两杯毒药必须得选一个。
“然也,蔡邕之前与臣一同在在东观修撰《东观汉记》,正遭流放,所以没有来得及写成。他因此上书所著的十意,分别首目。陛下爱怜蔡邕的才华出众,趁着第二年大赦的机会赦免了蔡邕,准许他返回原籍。
蔡邕之前被流放于五原,陛下赦免蔡邕准许其返回家乡,其又得罪了五原太守,于是逃命江海,远走吴会之地,往来依靠泰山羊氏,在吴地待了快十二年。”提到这个话题,卢植的情绪也有些低落,如今宦官霍乱天下,多少士人都被迫避祸。
不管是今文还是古文,谁都不想看见这样的情况出现,更让人恼火的是,他们没办法改变这一切。
“实乃可恨!”刘辩语气恨恨的说道,也不知道是因为宦官诬陷蔡邕还是因为刘宏听信谗言。
“天子想要让关东七州成为天子的关东七州,天子也想让凉州是天子的凉州。”刘辩同样回避了这个问题,有些事情必须得装糊涂。
“你们都有自己的想法,天子也没办法。但是谁都不能否认一点,那就是。”刘辩接着说道。
“人!心!向!汉!”刘辩一字一顿。
天子是天子,朝廷是朝廷,天下是天下!
贾诩没有回话,刘辩说的是真的。
人心向汉!
不然他今天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只有经过几十年的战乱,天下之人发现大汉庇护不了他们,朝廷也也没有政令发出,天子管不了残害他们的人,人心才会不再向汉,才能发生以魏代汉!
“朝廷病了!病入膏肓!”刘辩接着说道。
“从开国时候就有了病根,拖了这么多年,加上外面风寒入体,终于病入膏肓。之前的天子想治病,现在的天子也想治病,但是都没有治好,这病难缠的很。未来的天子也想治病,并且已经开好了药方,就等着找齐药物,然后煎药治病。”刘辩用手沾了沾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病字。
“你觉得未来天子能治这病吗?”刘辩看着贾诩问道。
“陈疴旧疾,此非人力所能为。”贾诩沉默片刻,缓声说道。
“人力可以为。”刘辩说着,将面前的病字抹去。
“但是病还在那里。”贾诩指着水渍说道。
刘辩站起身,走到书案之前,抽出一张纸又返回席位,将纸覆盖到水渍上面。
“现在呢?”刘辩拿起被沾湿的纸问向贾诩。
“还在。”贾诩依旧面不改色。
“你就不能顺从一回吗?”刘辩叹了一口气,随后问道。
谜语讲不下去了!
“我可以顺从,但是病就在那里。”贾诩低头说道。
刘辩第一次体会到刘宏的感受!
原来真的很气!
“人总会生病,也总得有人治病,未来天子只能治这里的病。”刘辩打起精神,指着案面再度说起谜语。
“这里的病就交给其他人来治。”刘辩指着沾湿的纸说道。
贾诩看着案面怔怔出神,过了一会儿,这才看向刘辩。
“这病真的能治好吗?”贾诩有些怀疑的问道。
“能!”刘辩极为肯定的说道。
贾诩看着刘辩,看着那张幼态的脸,看着那张俊美异常的脸,看着那张满是自信的脸,久久没有言语。
刘辩
今年十三岁,贾诩今年三十九岁,刘辩比他的长子还要小上几岁,但是面前的太子已经开始考虑大汉天下。
他十三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
刘辩没有说话,也没有躲闪,坦然接受贾诩的注视。
“殿下,臣今年已经三十九了,还没有功业在身,无半点经国治世之才,殿下不觉得臣庸碌无为吗?”贾诩突然说道。
他没有名声,没有功业,甚至连治理好一郡之地的能力都没有,怎么能够得到殿下的如此重视?
贾诩确实没有经国治世之才,他的能力主要点在了军事上,点在了人心上,唯独没有点在治理国家上。
身为一个凉州人,让他们讨论经国治世有点太遥远了,毕竟连进入朝堂做不到,你跟他们讨论经国治世那就是无稽之谈。
如果有选择,刘辩也不会选择贾诩,毕竟真要贾诩发挥出他的能力,那必然是战乱之时,但是他身为太子,怎么可能主动选择开启战乱?
但是刘辩没有选择,凉州人除了贾诩还能有谁在这朝廷之中立足?还有谁能够抗住关东士大夫的攻讦?
董卓?皇甫嵩?李傕?
他们的确能打仗,但是让他们算计人心那就有点为难他们了。
只有贾诩!
这是已经经过历史验证的结果,他也没有时间再去寻找一个未知之人,贾诩没有经国治世之才就没有呗,如今这满朝公卿又有几个有经国治世之才?
只要贾诩能在朝廷立足,能够有凉州人还有那些被排除出主流的人围绕在他身边,能够通过贾诩进入朝堂那就可以。
“不觉得。”刘辩否定了这个说法。
“昔日姜子牙帮周文王定天下之时已经八十岁,贾卿今年还不到四十岁,如何说得上庸碌?”
“至于功业和名声?”
“贾卿之前没有机会去施展自己的才能,所以才没有这些不足为贵的东西,但是我真正看中的是贾卿那胸中万千韬略,是贾卿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得到的智慧。贾卿今日之后便可名扬四海,便可封妻荫子,便可青史留名!”刘辩极为认真的说道。
“凉州粗鄙,殿下与我为伍,不觉自家丢人,不怕天下人笑话吗?”贾诩语气颤抖地问道。
被歧视了一百多年的凉州人,他们外表上极为高傲,实际内心极度自卑,他们渴望得到中原人的正视,他们渴望自己得到认同。所以他们拼命学习中原的一切,希望有一天能够堂堂正正的与中原人讨论学问。
同样都是大汉的一份子,我们凉州人差哪了?
在未来,中原人终于被打崩,他们忘记了汉家衣冠,他们忘记了汉家制度,凉州人成为了汉文化的唯一坚守,他们保留了完整的典籍、文化、制度、礼乐,他们可以对中原人授经讲学,他们可以骄傲的说一声自己是读书人。
“天下庸碌之辈的闲言碎语,何足道哉?”
“凉州从来不粗鄙!这是世祖皇帝以来历代先君留下的错误,现在轮到我来纠正这个错误。”刘辩身体微微前倾,郑重说道。
贾诩看着十三岁的刘辩,面前的人不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是这天下未来的天子!是他贾诩的君主!
“贾卿,当年太宗文皇帝因为种种原因无法重用贾太傅,贾太傅只能屈居于长沙王太傅,纵有一身才华终究无法施展,所以世人皆称贾太傅为贾生。你是贾太傅的后人,同样有着一身才华,贾生的传承并没有断绝。我不会允许贾太傅那样的悲剧,历史也不会允许再次出现这样的悲剧。以后历史会铭记贾诩的名字,会铭记贾卿这个称呼。”刘辩开始放大,语气诚恳而又坚定,就像他说能治好这天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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