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说得真好。”嬴政目光扫过两人,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突然看向装死人的赵高,问道:“李斯、尉缭都是国之栋梁,一个说林然是奸佞,一个说林然是不世奇才。”“赵高...
“好,说得真好。”
嬴政目光扫过两人,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
突然看向装死人的赵高,问道:
“李斯、尉缭都是国之栋梁,一个说林然是奸佞,一个说林然是不世奇才。”
“赵高,你说朕该信谁?”
“刷”的一下,又是两道目光看过来。
压力给到赵高这边。
面对李斯冷漠的目光,尉缭带笑的笑脸,赵高惊出一身汗。
说李斯说得对,要得罪尉缭。
反之,赞成尉缭,要得罪更狠的李斯。
最重要的是,嬴政态度不明,一句话说错,就有杀身之祸。
赵高艰难吞了口唾沫,决定稳一手:
“奴婢不懂朝政,也不会识人,国尉说林先生是大贤,应该错不了。”
“奴婢也读过《孟子》,知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林先生待在牢狱中,未尝不是一次历练,历练好了,陛下随时都能提出来使用。”
言下之意,林然是大才,但没必要放出来,继续关着吧。
好话歹话都让赵高说了,两边都不得罪。
以前赵高经常这么干,嬴政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啪啪啪……”
殿内响起清脆的掌声。
掌声每一下都像拍在赵高心里,连呼吸都急促起来。
赵高深深埋起头:“奴婢失言,请陛下恕罪。”
“臣有罪,请陛下息怒。”
赵高、尉缭也感觉到一丝凶险,异口同声请罪。
嬴政竖起宝剑,寒光熠熠的剑身倒映着他的侧脸。
年近半百,两鬓几缕霜发格外刺眼。
“你们怎能会有罪?”
“一个忙着铲除异己,一言不合就对政敌喊打喊杀。”
“一个装老糊涂,搅稀泥,学王翦明哲保身,还有一个溜须拍马,四处逢源,谁都不敢得罪。”
“好啊,朕的三位肱骨大臣,说到现在都没人想着解决问题,大秦何愁不灭,何愁二世不亡?”
“千百年后,史家春秋笔一挥。”
“暴君嬴政,残暴无道,在位时民不聊生,后世之君无能,秦二世而亡。”
嬴政平淡的话语在咸阳宫内回荡,掩饰不住哀伤之色。
“臣……臣罪该万死。”
李斯脸色霎时一白,宁愿看到嬴政发怒,也不想看到嬴政悲伤。
满朝文武都知道,始皇帝是个狠人,对自己狠,对臣子更狠。
始皇帝不会主动找臣子麻烦,不主动杀功臣,只是臣子不犯错则已,一犯错,三族、九族走起。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始皇帝指出的问题,都不是大问题,朝中大半的臣子都有这些毛病。
李斯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为何始皇帝会悲伤。
始皇帝悲伤,比愤怒还严重!
尉缭心有戚戚,枯瘦的身躯匍匐下来,颤声道:
“陛下,臣年老体衰,考虑有不当之处,请给臣一点时间。”
有尉缭带头,李斯只能附和:
“臣没休息好,说了一些混账话,请陛下息怒,容臣回去思考对策,一定给陛下满意答复。”
“滚!”
嬴政冷冷吐出一个字。
“臣等告退。”
李斯、尉缭擦擦额头汗水,忙不迭拱手退出咸阳宫。
嬴政扫了眼赵高:
“你也滚吧,回去好好教导胡亥,别像他兄长一样。”
“奴婢告退。”
赵高如蒙大赦,逃似的小跑离开。
寂静的咸阳宫内,嬴政独自一人持剑立在灯前。
油灯静静燃烧。
“啪嗒”一声,发出一声爆豆般声响。
嬴政眼中映照着火苗,心情久久无法平复。
自己真的老了!
犹记得当初父皇死前,也是两鬓斑白,躺在病榻上离世。
临死前不甘、留恋的眼神,嬴政至今无法忘怀。
所以嬴政有些畏惧死亡,怕死后大秦破灭,子孙无法延续。
以前嬴政努力不想死后的事,如今被林然血淋淋的撕开,秦二世而亡,恐怕和自己时间不多了有关。
意识到这点,嬴政才会觉得哀伤。
才会对李斯、尉缭等人失望。
想想也觉得讽刺,方士炼丹蛊惑嬴政能长生,现在有个方士跳出来,说自己会死,秦二世而亡。
“朕决不允许此事发生。”
“谁对大秦有威胁,朕便杀谁!”
嬴政眼神陡然转冷,挥剑斩断油灯灯芯,殿内陷入黑暗。
……
第二天黄昏。
李斯和尉缭一前一后进宫。
嬴政身穿黑龙袍,头戴十二旒冠冕,腰配长剑坐于台阶上。
见始皇帝如此正式,李斯忍不住紧张起来,上前长揖:
“陛下,臣彻夜未眠,想出上中下三策,可解决商君之法弊端。”
嬴政只说了一字:“说。”
李斯揉了揉胀痛的眉心,努力打起精神,朗声道:
“下策,改革二十等军功爵。”
“不再只是授予相应资格,而是给予一定的钱财,有功者可用钱财买地、买房、买仆人。”
嬴政一针见血:“钱从哪来?”
“开源节流。”
“首先,对外作战,以战养战,将缴获的钱粮赏赐功臣。”
“其次,缩减官员开支,臣算过一笔账,缩减官员一半俸禄,每年能省下十几万石粮食。”
一旁,尉缭心道李斯好狠。
缩减官员开支,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官员们要恨死李斯。
嬴政饶有兴致问道:“中策呢?”
“中策,鼓励底层百姓从商。”
“商君之法的问题,在于阻断秦人其他出路,臣觉得当开辟出路。”
“孔子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管子建青楼,赚取钱财,商圣范蠡辅佐勾践吞吴,富甲天下,吕不韦也有奇货可居。”
“可见,商贾虽为贱业,未尝不是一条出路,还能为大秦积累财富。”
嬴政听到这里,总算有了一丝兴趣,迫不及待催促:“下策。”
见此,李斯松了口气。
看来自己出发点没错,接下来就是自己表现的时候。
李斯朗声道:“上策,轻徭薄赋。”
“减轻百姓的徭役,减少百姓的税收,百姓负担便会减小,只要能活下去,百姓绝不会造反。”
尉缭瞳孔猛地一缩,见鬼一般看向李斯,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轻徭薄赋!
这是自私的李斯会说出的话?
上中下三策任何一条,一旦实施,李斯会树立大量敌人。
难道李斯突然改性了?
也会舍己为人?
尉缭百思不得其解。
好歹“赵”是扶苏的氏,也不算侮辱祖宗。
而林然仔细回忆,秦国有哪位贵族是姓赵的。
这一想,思维发散开。
秦国的赵姓贵族没想到,想到了赵国名将赵奢。
还有网庙十哲之一,长平之战以一己之力重创秦军,使白起损失惨重的赵括。
再往后,林然想到三国赵子龙。
“有了,”林然眼底浮现一丝古怪的笑意,“你就叫子农。”
子农!
扶苏眼前一亮。
“老师刚说完土地国有化,是希望我记住,大秦应以农为本。”
无形脑补,最为致命。
林然乐得轻松,连解释的功夫都省了。
“子农。”
“赵子农,好名字。”
“谢老师赐字。”
扶苏非常喜欢这个字,向林然致谢。
取完字,林然和扶苏正是缔结师生关系。
接下来是重头戏。
扶苏憋了这么多天,终于能堂堂正正问出这个问题:
“敢问老师师承何派?”
这一瞬间,扶苏有很多猜测。
纵横家,一怒而诸侯惧,安居则天下息。
合纵连横,以天下为棋子。
想想就觉得兴奋。
道家,道法自然,无为而治,和自然和谐相处。
对如今的大秦来说,道家休养生息政策也不错。
兵家、法家也可以。
唯一美中不足,从林然往日的言行中,可以断定他不是儒家,这与扶苏有点失望。
林然两手一摊:“我无门无派。”
林然经历的是九年义务教育,四年制本科学历。
这算什么家,义务教育家吗?
说出来怕是要笑掉大牙。
扶苏先是一愣,随即眸中迸发夺目的光彩,声音都有些颤抖:
“没想到老师年纪轻轻,竟然自成一说。”
自成一说,也就是创造了一门学说。
林然嘴角抽了抽,“你从哪看出来我自成一说的?”
扶苏不假思索回答:“老师学究天人,还无门无派,这不是创造了一门学说是什么?”
说到最后,扶苏仿佛狂信徒,目光那叫一个炙热。
林然无语扶额,“随你,你开心就好。”
扶苏更来劲了,“那老师创造的学说叫什么名字。”
“这个……”林然哪知道叫什么名字,不耐烦摆手,“我还没想好,你要是想到了,和我说一声。”
闻言,扶苏呼吸粗重起来。
这是要把取名的任务交给他啊。
为一个新兴的学说取名,这是要留名青史的。
扶苏俯首作揖:“请老师放心,学生一定想个好名字。”
……
隔壁的嬴政都吓到了。
忍不住问赵高:“把林先生的档案取来。”
“诺。”
赵高立马走出审讯室,取来犯人的档案,找到林然的资料。
“资料显示,林先生二十有一,父母双亡,没有亲族,没有妻子、儿女的信息,咦——”
赵高突然眼睛瞪大,像是发现新大陆。
嬴政眉头一皱:“鬼叫什么,继续念。”
赵高强忍笑意:“据调查,林然身高八尺,疑似未婚。”
按照秦律,男子身高六尺四寸以上必须结婚,否则就是违法。
没错,林然又违法了。
能看到林然罪加一等,赵高怎能不开心。
嬴政轻轻抚摸着长髯,望着“未婚”两个字久久不语。
良久。
嬴政起身往外走,边走边说:
“林先生年纪轻轻自成一说,此等能力骇人听闻。”
“但口无遮拦,又至今未婚,罪加一等,判枭首弃市,三个月后执行。”
枭首就是斩首,弃市是闹市中将犯人当众处决。
合起来就是闹事砍头。
“好像哪里不对。”
赵高想破脑袋,也没想到问题出在哪里。
“算了,先办正事。”
回宫后,赵高凭借不错的记忆力,写下牢房的经过,派心腹连夜送出宫。
咸阳城大牢。
还是同一个牢房。
扶苏挽起袖子,卷起儒袍下摆,脸上沾满黑灰。
很难想象,出身高贵的大秦长公子,会变成这副样子。
“呼~”
扶苏双手握着一截竹筒,往面前的柴火吹气。
好不容易生起的小火苗,被扶苏一吹瞬间熄灭,冒出大量黑烟。
“咳咳……”
扶苏被呛得咳个不停。
“你还会干啥?生火都不会。”
林然坐在一边,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
扶苏一脸羞愧道:“先生教训的是,我确实没用。”
看到扶苏沮丧的样子,林然不忍心打消他的积极性。
毕竟免费的劳力不好找。
林然安稳道:“也不能说完全没用,至少你读过书,这叫男人比女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什么意思?”
扶苏没听懂,一头雾水。
林然随口解释:“简单的说,就是一个乞丐,一个宦官,都有自己的用处,不要妄自菲薄。”
“原来如此。”
扶苏恍然大悟:“也就是说,赵高也是男人比女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林然嘴角一抽,“别乱说,赵高没有工具。”
即使听不懂,扶苏也觉得好有道理的样子。
不愧是林先生,轻易说出我听不懂的人生哲理。
“学生受教了。”
扶苏大受鼓舞,拿起竹筒继续吹气。
不多时。
一簇火苗喷发,柴火熊熊燃烧。
成了花脸猫的扶苏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
“先生,火生好了,可以开始酿酒了。”
林然走到柴火前,小心摆弄架在柴火上的蒸馏工具。
蒸馏工具十分简陋,大部分材料是竹子,需要接触火焰的部位,用的是精铜铸造的铜管。
“先生,流水了!”
扶苏激动地大喊。
林然脸一黑,给了扶苏一个爆栗,“你流水,你全家都流水。”
“确实流水了。”扶苏捂着脑袋十分委屈。
他所说的“流水”,是从一根削尖的竹筒中滴出了一滴水。
竹筒下方放着一个铜盆。
林然用手指沾了一滴水,含进口子。
“大概三十度,有点酒味了,把剩下的酒全倒进去。”
扶苏立马拿起酒壶,往蒸馏工具中倒酒。
一壶酒倒完,林然叫停。
接下来就是等待。
等粗糙的酒全部蒸发,含有酒精的蒸汽经过冷却提纯,就是度数更高的酒。
林然擦擦额头不存在的汗水,对扶苏道:
“闲着也是闲着,昨天我们讲到哪了?”
扶苏嘿嘿一笑:“先生,您说秦人都是野蛮人。”
隔壁的嬴政绷不住了。
看林然鼓捣古怪的工具半天,嬴政耐心都快磨没了。
好不容易进入正题,你开场就说秦人是野蛮人!
嬴政有些疑惑:“朕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应该……没有吧。”赵高也有些蒙。
两人大眼瞪小眼。
很快,隔壁再次传来林然的声音:
“大秦从边陲地区发家,文化受到草原文化影响,骨子里透着野蛮气息。”
“李斯说过,士不产于秦,荀子说秦国无儒,秦国没有深厚的礼乐文化传统,很难产生本土人才。”
“结合商鞅变法弊端,你应该能更好地理解。”
闻言,扶苏茅塞顿开。
原来秦国没有本土人才,还有这样一层原因。
开场白就如此深刻,那接下来的内容该有多精彩。
扶苏满怀期待,搬来小马扎坐到林然面前,像认真听讲的小学生。
林然却没有一点老师样子,撸起袖子,光膀子讲课。
“其次,秦国不讲人道主义,在中原各国废除人殉时,秦国却变本加厉,历代秦君殉葬者越来越多。”
“第三,大秦至今还有奴隶制。”
“奴隶制王朝可追溯到夏朝,应当完结于周朝,大秦代取周,竟然还搞奴隶制那一套,开历史倒车。”
“动不动就贬人为奴,把百姓不当人看,始皇帝还想万世,王八想骑凤凰背。”
扶苏正听到关键地方,林然突然不说了,忙问道:“然后呢?”
林然挑眉,“白日做梦。”
扶苏醒悟过来,脸上满是尴尬之色。
敢骂始皇帝是“王八”,按律要抄家问斩。
扶苏身为人子,感到丢人的同时,又有些不服气:
“奴隶制自古以来就有,不足以说明大秦文化野蛮。”
林然嘴角出现一丝弧度,“那我给你讲个小故事,和你的老祖宗有关。”
“宣太后芈八子执政期间,韩国曾向秦求救,宣太后在朝堂上大谈私生活。”
“她说,我侍奉先王时,先王把腿压在我身上,我很难受;先王把身子压在我身上,我很愉悦。韩国向秦国求救,应该拿什么让秦国愉悦。”
“嘶~虎狼之词啊,一国太后在外交场合尚且如此,秦国文化之粗暴可见一斑。”
“所以,我说秦人是野蛮的,被秦人统治的大秦,也是野蛮的。”
“你……我……”
扶苏一张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一阵子,喊出一句“不可能”,不过底气明显不足。
没错,扶苏心虚了。
林然用一个个例子,揭开秦国文化野蛮的遮羞布。
身为秦人,宣太后的后人,始皇帝长子,从国家到家族,扶苏全方位被怼到心神崩溃。
同样崩溃的还有嬴政。
嬴政怎么也没想到,他引以为傲的大秦,竟是野蛮人国度。
更让他羞耻的是,老祖宗宣太后被拿出来举例。
这桩丑事已被赵氏宗室封存,除了宗室少数几个人,外人不可能知道。
林先生连这个都知道,到底是何方神圣?
莫非方士真的能掐会算!
“你听到没有?”
突然,嬴政红着眼睛看向赵高。
赵高仿佛被猛虎盯上,没了那玩意儿,极度恐惧之下差点没夹住,头摇得像拨浪鼓。
“奴婢耳背,什么都没听到。”
嬴政咬牙切齿:“希望你能一直耳背。”
赵高什么都不敢说,颤抖着低下头。
警告完赵高,嬴政平息激荡的心情,继续听隔壁动静。
另一边。
牢房里十分安静。
林然蹲在蒸馏工具前,盯着提纯的酒不断滴下。
扶苏蹲在墙角怀疑人生。
“嘀嗒~”
又是一滴酒滴进铜盆,林然舔了下干燥的嘴唇:
“其实你不用担心,文化野蛮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变的,需要时间的沉淀。”
“沉淀的第一步,先废除奴隶制,解放奴隶和奴仆,增加大秦实际人口,人口一多,土地就多了。”
“这就要说到实际人口和土地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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