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看着两人依偎着推着行李箱走进了酒店大堂，我很想哭。

但是我不敢，因为现在依然是晴天，而且周围人来人往。

“叮叮，收到一条新订单——”

本打工车又接到了下一个订单，不敢让顾客老爷久等，于是只能马不停蹄地走了，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

在路上我不禁想到，不知道我之前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

我记得我应该正在睡觉呢，再一睁眼就变成车了。

那我的身体会不会被别的灵魂占用了，或者昏迷过去，亦或者是...死了。

那可真是太惨了，我确诊之后断联了所有的朋友，这下连个为我收尸的人都没有，这么热的天，估计身体都发臭了。

补药啊！我还没来得及给自己抬进价值十万的墓地里呢，那还挨着我爸妈，多好的地方呀，唉。

想到爸妈，一个新奇的想法赫然冲进了我的脑海，噢不，车脑之中。

那我爸爸妈妈，会不会也没死，而是变成了其他的冬瓜快跑的车？

我突然兴奋起来，激动地搓搓手，给自己打气，冲啊小夏，在众多同事之中找到爸妈！

8

晚上十点多，我刚送完一单的客人，找到个充电桩歇口气。

一连上网，又收到恶评999+。

“无人驾驶车在大马路上狂摁喇叭，这是要闹哪样？是想告诉我们它也能‘路怒’吗？”

“哎呦我去，这冬瓜快跑的无人驾驶车是咋了？一直摁喇叭，是想和谁比比谁的喇叭声大吗？”

“这冬瓜快跑的车是咋了，摁喇叭摁得比我还勤快，是不是该给它上个‘交通规则课’啊？”

我心虚地摸摸鼻子，（当然车是没有鼻子的，这只是一个形容而已）这一路上我只要看到个同事（特指冬瓜快跑的车），就试探性地摁喇叭，同时大喊：“你好你好你好能听到我说话吗我是小夏你好你好你好你好你好——！”

令人沮丧的是，没人回应我，连车也没有，他们都听不到我的声音。

我躺下舒服地吸收着电量，今天嗓子都被喊哑了，终于能休息一下了。

刚充了两个小时的电，系统就给我发来了新订单。

“叮叮，收到一条新订单，请前往丽思卡顿酒店等待尾号9999的乘客。”

怎么又是晏和昶，前男友真是阴魂不散的物种啊，我感叹。

但是本车是不会拒绝订单的，谁让我这么出色又勤劳呢。

我调出导航，开往酒店。

“这个时间，想必两个人正你侬我侬地调情呢，打车干什么。”我疑惑。

以前我和晏和昶谈恋爱的时候，没钱开房，就一直只能亲亲嘴摸摸小手。

直到他毕业赚了工资，我们才租了一间小公寓。

晏和昶总是在下班之后，和我一起躺在床上聊天，有时候聊着聊着，他便翻身起来亲我，耳鬓厮磨之间，他总是哑着声音在我耳边说道：“小夏，小夏，我好爱你。”

我眼底则氤氲着雾气，被刺激地说不出话来。

以前年轻真好，一折腾就是一宿，往往第二天他上班是要来不及的。

——所以照晏和昶的身体状况来看，这个时间他不应该离开酒店呀，我更疑惑了。

9

我等在丽思卡顿酒店的楼下，看着车前两个人依依不舍分别的身影。

离得太远我听不见他们说什么，但能看见晏和昶慢慢抬起胳膊，不舍地揉了揉玥玥的脑袋。

玥玥则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披散下来的头发遮挡了她的面容，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没意思，没意思，听不见，也看不太清，我好无聊。

等了又等，两人终于告别完，我看着晏和昶终于上了车。

“很高兴为您服务，请系好安全带。”还是熟悉的机械女声，这一天我已经发送了几十遍这句话了。

晏和昶系上安全带，靠在车窗上，两眼一闭，睡着了。

“得，累着了。”我在心里补充道，缓慢地起步，出发。

我的目光默默描绘着他的五官，鼻梁挺直，剑眉星目，嘴唇略显单薄，即使在不笑的时候，也似乎带着一丝笑意。

等他的呼吸逐渐平稳，我的意识好像也在逐渐流失，难道，我又要死了？

10

等再睁开眼睛，我低头一看，我、我居然变回了原先的身体。

穿着高三那年的校服，坐在班级里，我透过窗户向外一看，果然，下雪了。

不同于我记忆中的是，晏和昶没有敲响窗子，而是急匆匆地冲到了我的面前。

“姜夏！”

我看着他，满眼惊诧。

他拉着我的胳膊将我拎地站了起来，一把将我紧紧地拥入了怀里。

“小夏，我终于梦到你了，”晏和昶的声音已经哽咽，“这三个月，你知道我多想你吗。”

原来是个梦境，难道穿越成车之后我也能做梦吗？

我不知所措地愣在了原地，终究是心软，抬起胳膊轻轻地拍了拍他。

一滴，又一滴，眼泪顺着少年的脸庞划了下来，落进我的衣服上。

我满脑子却是晏和昶和玥玥站在酒店楼下分别时的样子，二人面孔逐渐在我心中重合。

晏和昶，哪个才是真正的你呢？

这是一个很长，但很美丽的梦。

晏和昶紧紧抱着我，像是失而复得的宝贝，他赘赘叙述着对我的思念，以及失去我之后痛不欲生的生活。

“小夏，你知道吗，离开你我真的活不下去。”

“你好狠的心，一次都没来梦里看过我。”

“小夏，小夏，我——”

我打断了他的话，挣脱开了他的怀抱，声音平静：“晏和昶，你真的爱我吗？”

他慌乱地想来碰我的手，眼里满是哀求：“小夏，这一辈子，我只爱过你。”

多么标准的答案呀，爱过。

我惨笑，用力一把推开了他，快跑冲向了窗户。

他意识到我要做什么，凄厉地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不要——！”

我打开窗户，纵身一跃，这样的梦，我不愿意做。

11

没错，我宁愿做一辆小车。

没了我的操控，车以二十迈的速度平稳地开在路上，直到我醒来重新拿回了车的操控权。

“嗡——嗡——”

后座的晏和昶从梦中惊醒，仿佛溺水般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摸索着掏出了手机，在看见来电显示的一瞬间眼神变得异常柔和。

“喂，玥玥。”

不知那边说了什么，晏和昶的脸上闪过一丝迟疑。

“好，那我明天抱着蛋挞去接你，晚安，早点睡。”

我心口一滞，蛋挞是我们一起养的猫，养了三年。

我几乎能脑补出来玥玥那边的话：“和昶，我喜欢猫猫，明天带蛋挞来见我可以吗。”

只是没想到，晏和昶为了讨她开心，竟然不惜抱着蛋挞。

他一向不喜欢猫猫狗狗之类的小动物，我撒娇耍赖求了他好久，他才同意养一只小猫咪。

而现在，他为了哄玥玥，愿意从家一路抱着最最不喜欢的蛋挞去见她，真好。

一瞬间，我恨不得撞上前面的车算了，死也让晏和昶这个人渣王八蛋给我陪葬！

算了，都好好活着吧，我还要当销冠呢。

“乘客您好，目的地花园小区即将到达，请您带好随身携带的物品，准备下车。”

其实我想骂他人渣王八蛋，但是没办法，我只能用机械的冰冷女声告诉他带好东西下车。

12

刚开出去两条街，系统就来了一条消息通知。

“冬瓜快跑：鄂AD12345刚刚收到一条差评。”

我气急败坏点开一看，是人渣王八蛋写的：这车开得比乌龟还慢，估计一路二十迈开的，我在车上都睡着了，有急事千万别坐。

我两眼一黑，真该创死晏和昶。

“叮叮，收到一条新订单，请前往荷club等待尾号3220的乘客。”

我顿时不生气了，3220是我闺蜜殷宁乐的手机尾号，我急忙点开订单一看，还真是她。

没想到还能再见她一面，真好，我呲个大牙向荷club跑去。

一路上我狂飙到了八十迈，不是我不敢跑更快，而是这该死的系统给我的设定上限就是八十迈。

我刚停稳在荷门口，殷宁乐就醉醺醺地拽开车门上了车。

她踩着一双恨天高的细高跟，穿着一身火辣的红色连衣裙，黑发红唇，热烈的像一朵玫瑰花一样。

我仔细感受了一下她的重量，嗯，这死丫头好像又胖了。

“很高兴为您服务，请系好安全带。”

殷宁乐有些迷糊地倒在后座上，眼睛都睁不太开，更别说去系安全带了。

“这死丫头，又喝这么多。”我有些心疼，没再播放提示系安全带的声音。

索性我就是载着宁乐的车，我会安安稳稳、平平安安地送宁乐到家。

活着的时候没对殷宁乐更好一些，还好死了还能为她做一点点事，我慢慢行驶在路上。

“呕——呕、啊——”

殷宁乐吐了我满身，我怒了，这下好了，车里全是一股酒掺杂着呕吐物的味道。

我降下车窗，看来殷宁乐也没有我的消息，不然不管我是死了还是植物人了，她应该都没心情穿着红裙子出来喝酒吧。

可惜我只是一辆车了现在，不能为她递上一张纸，或者擦一擦她满脸的泪水。

此刻的殷宁乐，正捂着脸在后座流泪。

也许是吐完清醒了不少，她终于意识到这是一辆无人驾驶的车了，于是她不再顾忌自己的妆容以及是否失态，将头埋进了胳膊里放声大哭。

她边哭甚至边开始咒骂起来：“我操你奶奶的，呜呜呜。”

“乘客您好，目的地花园小区即将到达，请您带好随身携带的物品，准备下车。”

殷宁乐用胳膊胡乱地擦了一把眼泪，攥着包包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叮叮——”

“冬瓜快跑：鄂AD12345刚刚收到一条差评。”

我两眼一黑又一黑，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多人给差评。

点开一看，是他妈的殷宁乐写的：车晃得我想吐。

我怒极反笑，不管是前男友还是好闺蜜，看来都没被我影响什么，看大家过得都挺好，我就放心了。

呵呵。

13

每天日复一日的接单，送乘客，充电，接单，送乘客，充电。

我再也没接到过认识的人的单子，也没做过任何梦。

直到一个月之后的凌晨一点，“叮叮，收到一条新订单，请前往尚志大街35号等待尾号9999的乘客。”

是晏和昶公司的地址，我一愣，这么晚了他刚刚下班吗？

这次我刚开到楼下，他就打开车门坐了上来，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疲惫，上车倒头就睡。

我正暗搓搓打量旧情人的时候，怎么...我也有点困了呢？

意识下坠，坠进了无边无尽的黑暗之中。

再度睁眼，我又做梦了，梦里我穿着洁白的婚纱，而身旁的新郎，是....晏和昶。

我拿着手捧花狠狠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姜夏，你清醒一点好不好！分手三个月人家就找了新欢，你还在这意淫和他结婚的场景，能不能有点出息！

身穿一身崭新的黑色西装，晏和昶正红着眼眶对着我缓缓下跪：“小夏，你愿意嫁给我吗？”

我东张西望，试图找一个***的方式，我不喜欢做梦。

晏和昶声音颤抖，仍旧坚持举起那枚戒指：“小夏...我，我知道这是一场梦，难道我在梦里都娶不到你吗。”

我惊讶，瞪大了双眼看着他。

他声音哽咽：“小夏，等我尽完我的义务，我就下去陪你。你在下面，不要着急，也不要害怕。”

我狠狠地将手捧花砸在了他的身上，此刻终于忍不住爆发：“晏和昶你个渣男！滚，我才不等你！”

14

不知是不是我情绪起伏过大，竟然被动地脱离的梦境。

再度清醒，我还是一辆小车，一辆没有情绪、无法交流的、没有感情的车。

晏和昶在后面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打电话，那边接听的很慢。

直到最后一声响铃，手机里才传出来殷乐宁大大咧咧的声音：“喂？”

“我、我刚刚梦到小夏了，她不愿意嫁给我，你说、你说她是不是怪我，我——”

“晏和昶！你清醒点行吗，小夏已经死了，死了！”殷乐宁对着手机大吼道。

我陡然一惊，车就这么停在了半路上。

让我震惊的有两件事。

第一，他们两个竟然都知道我死了。我明明确诊癌症的时候就找借口和殷乐宁大吵一架之后断联；对晏和昶则是冷暴力了一个星期，然后才告诉他一个绝望的事情，我不爱他了。分手、搬家、断联，我做得一气呵成，按照我的推论，我应该无声无息地死在医院里，然后被拉到那座山清水秀的坟墓里才对呀。

第二，原来刚才不是我的梦境，而是晏和昶的梦境呀。

我就说嘛，车怎么会做梦呢。

“小夏都死了四个月了，你也该清醒清醒了！”

殷乐宁的声音仍然不断从手机里传来，伴随着晏和昶的低声哭泣，我却呆滞住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透过殷乐宁的喊叫声和晏和昶的哭声，砸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的意识从车身上被剥离，一双无形的手将我推回了四个月前，我死去的那一天。

15

当我昏迷在医院时，我的病床边只有几个陌生的护士医生。

“心跳停止！”一名护士急促地报告，手中迅速地记录着监护仪上的数据。

“进行心肺复苏！”主治医生果断下达命令，他的眼神坚定，没有任何犹豫。

“可是...姜夏她之前签署过放弃抢救协议，她说，不想被折腾了，死就死了。”

我飘在半空之中，看着那几个医生还是围着我抢救了半天，最终为我的身体铺上了一层白布。

此时，我的手机正在嗡嗡直响。

无人接听，挂断。

晏和昶发来一条短信：蛋挞给你，你在哪，我给你送去。

我笑，笑晏和昶的别扭求和，笑着笑着却流下了眼泪，这傻子。

我看着殷乐宁踩着那双高跟鞋跑到了我的病床边上，我看着她趴在我身上嚎啕大哭，我想说，别哭，哭了不好看。

我的灵魂逐渐变淡，这下是真的快要完蛋了，我连小车都做不成了，唉。

晏和昶和殷乐宁一手操办了我的后事，办的很漂亮，我被葬在了我买好的那块墓地里，紧紧挨着爸爸妈妈，我很满意。

时间流转，到了我变成萝卜快跑的第二天。

晏和昶抱着蛋挞，旁边是玥玥，两人拎着水果来给我扫墓。

“岳玥，她就是你妹妹。”晏和昶望着墓碑上的姜夏出神。

哦，原来是岳玥，不是玥玥。

在我之前，我有个被拐了的姐姐，原来就是岳玥。

原来是这样，那我错怪晏和昶啦，对不起了。

“阿宴，还是有点舍不得你。”

一句舍不得，泪如雨下。

但是，我好像看见爸爸妈妈来接我了，走咯。

16

“冬瓜快跑：鄂AD12345刚刚收到一条好评。”

“冬瓜快跑：鄂AD12345刚刚收到一条好评。”

“这车开得比乌龟还慢，估计一路二十迈开的，我在车上都睡着了，有急事千万别坐。

补充好评：但是我睡的还挺香的，自从我妻子去世之后，我再也没睡过这么好的觉了，谢谢萝卜快跑。”

“车晃得我想吐。

补充好评：我喝多了真吐车上了，真是不好意思。不过无人驾驶还是挺好的，至少我想哭的时候不用顾忌司机的感受。已打赏200元洗车费，别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