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姨奶奶进门年余都没有动静,窦昭的嫡祖母非常的着急。偶尔听说窦家田庄有户姓崔的人家,生了八个儿子两个女儿全都活了下来。因为孩子多了养不起,还送了两个儿子给别人家...
丁姨奶奶进门年余都没有动静,窦昭的嫡祖母非常的着急。偶尔听说窦家田庄有户姓崔的人家,生了八个儿子两个女儿全都活了下来。因为孩子多了养不起,还送了两个儿子给别人家做上门女婿,现在又想用十四岁的长女给三儿子换亲。
窦昭的嫡祖母觉得这是天意,见过崔家的长女虽然人高马大、身材健硕,五官却不失清秀,没有商量窦昭的祖父就花了二百两银子把崔家的长女抬进了门。
十个月后,窦昭的父亲出世。
孩子刚过了百日礼,窦昭的祖父就招了窦昭的嫡祖母去,指了还在襁褓中的窦世英道:“你亲自带这个孩子,不要让那个大字也不识一个的崔氏把他给毁了。”
就这样,崔氏被送到了窦家位于东积村那个只有一百多亩地的小田庄,直到她逝世。
所以,从本质上讲崔氏一直是个村妇。
窦昭和她一起生活的那些年,崔氏不仅带着她给屋后的菜园子浇水、捉虫、除草,还告诉她怎样管理庄稼,怎样养鸡喂猪……用崔氏的话来说:“学会了伺候庄稼,走到哪里也饿不死!”
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窦昭,知道什么时候春播,什么时候秋收,什么时候种菜,什么时候孵鸡仔,甚至可以根据冬天的气候推断来年的天气,不像个世代官宦之家的小姐,反而像个乡绅家的女儿。
她第一次见到妥娘,刚过完十岁的生辰不久。大人们都忙着春耕,祖母和管事去了田头,她和几个丫鬟站在屋前的榆钱树下看村里的孩子摘榆钱芽。
一条毛毛虫掉在窦昭的肩膀上,吓了她一大跳,她又捉了毛毛虫去吓唬那几个丫鬟,大家你推我搡地尖叫着,乱成了一团。
妥娘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发疯似的冲过来追打她的丫鬟,叫嚷着:“她是小姐,是窦家的小姐,你们怎么敢对她不敬?我打死你们,我打死你们……”
想到这些,窦昭有些激动。
继母进门后,服侍母亲的人或因资历太浅而被卖了,或是被继母以服侍过母亲有功劳为由放了籍,或是被打发回了舅舅家,没有人告诉她母亲的事。哪怕是疼爱她的祖母,也不止一次地对她说:“人要向前看,总问那些有什么用?你应该多想想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想想嫁到济宁侯府后怎么讨你婆婆的欢心才是。”
没有人知道她内心的恐惧。
母亲是怎么死的?
为什么大家都讳莫如深?
继母王氏的贴身嬷嬷胡氏说母亲是因为生了女儿……
那岂不是她害死了母亲?
是不是因为这样,她才会被送到乡下祖母这里来的呢?
母亲活着的时候,有没有讨厌过她?有没有后悔生下了她?
随着年纪的增长,她越发不敢问。
母亲的死,成了窦昭心头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是妥娘告诉了她真相,还在面对祖母责问时反驳道:“我不知道那些大道理。我只知道是王氏害死了七奶奶,王氏是四小姐的仇人,四小姐不能认贼做母!你们这样,不是帮四小姐,是害四小姐,陷四小姐于不孝!”
窦昭至今还记得祖母脸上的震惊之色。
之后祖母什么也没有说,把妥娘留在了田庄。
母亲当年身边服侍的人何其多,可花了八年时间找到她的只有妥娘,为她仗义执言的只有妥娘!
她的性格可想而知。
窦昭现在寸步难行,急需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人。
没有比妥娘更合适的了!
香草闻言不顾双枝的反对,主动帮她找来了妥娘。
妥娘茫然地望着窦昭,拘谨中透着几分紧张,轻声喊着“四小姐”。
这时的妥娘,年轻,红润,目光温顺且羞涩,与窦昭记忆中那个面容憔悴、蓬头垢面的女人是两个人。
窦昭心里酸酸的。
她问妥娘:“你,知道,我吗?”
“知道。”她小声地道,“刚才在路上,香草告诉我了。您是七奶奶的女儿,窦家的四小姐。”
知道她是七奶奶的女儿就好!
窦昭微笑着点了点头,伸了手让妥娘抱,道:“我们,去,鹤寿堂。双枝,带路。”
妥娘毫不犹豫地抱了窦昭,双枝却很犹豫,道:“要是万一……”
“我,要去!”窦昭瞪着双枝。
双枝讪讪然地笑。
一旁的香草忙道:“那我呢?四小姐,我呢?”
人的身边不可能只有一种人,有时候,长处会变成短处,短处会变成长处。
“跟着。”窦昭笑道。
香草欢喜地应“是”,在前面带路。
这下双枝想不去也不行了。
一行人去了鹤寿堂。
有小厮把他们拦在了门口:“老太爷说了,谁也不让进!”
妥娘不安地望着窦昭。
双枝束手无策,就差说“我早就说过”之类的话了。
香草则笑着上前插科打诨地喊着“哥哥”,道:“我们是奉了七奶奶之命,把四小姐送进去的……”然后朝着鹤寿堂挤了挤眼睛,“里面不是闹腾开了吗?我们这才送四小姐过来的。哥哥要是不信,不如先进去通禀一声?”
小厮不再坚持,放他们进了院门。
双枝小声道:“你胆子也太大了吧?万一他真的去请七奶奶示下……”
“不会的!”香草笃定地笑道,“我们不敢靠近鹤寿堂,难道他们就敢!”
窦昭暗自点头。
鹤寿堂里传来母亲有些嘶哑而尖锐的声音:“……你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你要纳妾,为何不直接和我说?要请了三伯向父亲说项,不过是因为你自己也明白你这样做对不起我,有失君子之德,偏又心思龌龊,被女色迷住,想万无一失,用长辈来压我罢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请了两家的长辈出面好好地说道说道好了……”
“七弟妹,七弟妹,”三伯父求饶道,“纳不纳妾,不过是小事。既你不同意,那就算了。何必要闹得两家长辈不安生,闹得满城风雨让别人看笑话呢?万元,你快向弟妹赔个不是!这件事就这样算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请弟妹看在我的面子上,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万元,是父亲的表字。
母亲安静下来,父亲却小声嘀咕着,听不清楚在说什么。
窦昭忙道:“我们,进去!”
这个时候,香草和双枝就有些害怕起来,妥娘则面带毅色地抱着窦昭进了厅堂。
鹤寿堂的人不敢拦窦昭。
“什么人?”进了厅堂,站在门口的丁姨奶奶大声喝道,表情凛然,是窦昭从来未曾见过的。
妥娘缩了缩肩,又很快站直了身子,声音颤抖又不失恭敬地道:“是四小姐,让我抱她进来……”
听到动静,满面寒霜坐在太师椅上的母亲和搓着手团团转的三伯父愕然望过来,面向中堂跪着的父亲则一跃而起,恼羞成怒冲她们喝道:“怎么回事?”
祖父并不在厅堂里。
窦昭还没来得及开口,母亲冷笑一声站了起来。
“你做错了事,冲孩子发什么火?”她一面说,一面走过来抱了窦昭,然后柔声地问,“出了什么事?”目光犀利地盯着妥娘。
窦昭抢在妥娘前面道:“娘亲,娘亲,我要,妥娘,我要,妥娘!”
母亲想到厢房里关着的那些丫鬟,皱了皱眉。
她没认出妥娘。
把妥娘安排在府里做个粗使丫鬟混口饭吃,于她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根本就不会记在心上。
有小丫鬟战战兢兢地进来禀道:“三太太过来了!”
三伯父听着精神大振,只想快点把窦昭她们打发了好说正经事:“不过是个丫鬟,寿姑想要她,赏了她就是了。”说着,朝父亲使了个眼色。
父亲立刻道:“这个什么妥娘,就赏给寿姑好了。”
三伯母性情开朗,语言幽默,待人热忱。虽然不是宗妇,但窦家上上下下的人都很喜欢她,有什么事,总喜欢找她帮忙做中人。三伯母突然而至,母亲也猜到几分。
她也想让父亲早点打消纳妾的念头。
反正妥娘是自己府上的丫鬟,难道还怕她跑了不成?寿姑身边的丫鬟、媳妇都被关了起来,让这个妥娘暂时照顾一下寿姑,等她忙完了这一阵子再好好查查这个妥娘的底就是了。
母亲喊了俞嬷嬷进来:“把这个妥娘安置到寿姑的屋里。”
俞嬷嬷满脸的困惑,看了妥娘两眼,恭声应喏。
这么多人,还有俞嬷嬷,母亲就是想死,也会有人拦着。
窦昭并不担心,拉了拉妥娘的衣袖,示意她回去。
妥娘还沉浸在突然从一个浆洗房的粗使丫鬟变成了小姐贴身丫鬟的茫然不知所措中,恩也没谢,抱着窦昭高一脚低一脚地出了鹤寿堂。
香草和双枝已得了信。
双枝恭喜着妥娘,客气地和她寒暄:“……以后我们就在一起当差了。”
香草懊恼地低着头,表情既后悔又是沮丧。
窦昭微微一笑,指了香草对俞嬷嬷道:“我要,香草。”
香草又惊又喜。
俞嬷嬷此时和七奶奶是一样的想法,而且香草本来就在七奶奶屋里当差,知根知底,也不怕她使坏,叮嘱香草道:“既然四小姐喜欢你,你就跟着四小姐吧!记得要好生当差,不要惹四小姐生气……”
香草已经欢喜得嘴都合不拢了。
四小姐屋里的仆妇犯事被关了起来,以七奶奶的脾气,以后肯定不再用了。她得了四小姐的青眼,说不定以后能混个一等的丫鬟呢!
她越想越觉得前途光明,俞嬷嬷一转身,她就忙不迭地向窦昭道谢:“四小姐,我一定好好地服侍您……”
窦昭冲着滔滔不绝的香草摆了摆手,然后指了指鹤寿堂:“你听着,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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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艰难地前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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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蚂蚁排着整整齐齐的队,有条不紊地把吃食拖到洞穴里去。
赵璋如满脸兴奋地朝着窦昭挥手:“快点,快点!”低头把手中的白面馒头捏碎了丢在地上。
蚂蚁立刻围了上来,齐心协力地把碎屑往老槐树下搬。
窦昭慢慢地走过去,蹲在了赵璋如的身边,望着她娇憨的小脸,有片刻的出神。
她想起了女儿茵姐儿。
第一个孩子流产后,不管是婆婆还是魏廷瑜都对自己颇有微词,魏廷珍更是毫不客气地道:“你们窦家也算是世代官宦了,怎么没个懂规矩的?”要从景国公府派个懂得生养的嬷嬷来服侍她坐小月子。
那她岂不是丢脸丢到景国公府去了!
窦昭却只能打落了牙齿和血吞,笑着对魏廷珍说是自己不小心,眼睛却往魏廷瑜身上直瞅,指望着他出面帮她拦一拦魏廷珍。谁知道魏廷瑜那个没心没肺的竟然连连点头,极为赞同地道:“姐姐这也是为你好!”
她当时气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时正是新婚燕尔,又知道这次是自己做得不对,她气了两天也就消了。
为了弥补婆婆的遗憾,她很快再次怀孕,并于次年元月生下长子葳哥儿,十三个月之后又生下次子蕤哥儿,蕤哥儿三个月的时候,她又一次小产……从此损了身子,看见魏廷瑜就怕,这才将胡氏抬了姨娘。
后来她在魏家站稳了脚跟,两个儿子和她之间都像隔着层纱,怎样也亲昵不起来。她有种说不出来的寂寞,这才冒险生下了茵姐儿。
或许是有了儿子的教训,茵姐儿出生后,她亲自哺育,亲自教养,孩子也因此和她格外的亲,一会没看见她就要高声喊着“娘亲”,让窦昭的心都酥了,看见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就惦记着给茵姐儿弄一份。
没有了自己的庇护,也不知道女儿怎样了?
念头一闪,眼睛就酸涩起来。
随后窦昭又一愣。
她现在回到了从前,哪里还有什么葳哥儿、蕤哥儿和茵姐儿!
心里顿时像被什么东西挖空了一大块似的。
她抬起头来,透过半掩的窗棂,看见舅舅正和三伯父在那里争论不休,模样十分的激烈。
窦家势大,舅舅就算是争赢了又有什么用?
想当初,宋墨弑父杀弟,满朝的文武弹劾他,可有皇帝护着,他还不是毫发未伤!
宋墨还有一个堂伯,两个堂叔,按律可以继承英国公爵位,但宋墨一纸奏折,就让皇上夺了英国公这个爵位。宋墨的堂伯和堂叔当时气得暴跳如雷,扬言要杀了宋墨,可当面见到宋墨却连屁也不敢放一个。
舅舅谋个实缺去西北也好。
南方富庶,盯着那里的人多,能去的都是有背景的,因而官场复杂,一不小心就会栽跟头。西北虽然贫瘠,但胜在民风淳朴,人也相对单纯点,未尝不是件好事。
窦昭想到这些,轻轻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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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两天,舅舅和舅母就带着三位表姐回了安香,除了逢七的时候来给母亲敬香,并不和窦家的人来往。等到五七做了法事,母亲的棺椁被送往祖坟安葬。
她的牌位会在西窦小佛堂供奉三年,之后安放到窦家北楼的祠堂去。
外面风平浪静,并没有听到关于母亲的任何诟语,反而是舅舅,卖田卖地凑银子去京都求缺的事连窦昭都听说了。
她不由苦笑。
住得近就这点不好,但凡有个风吹草动就能知道。
难怪上一世舅舅会失手!
窦家派人送了两千两银子过去,舅舅分文未动地退了回来。
三伯父有些担忧:“睿甫这是把我们家给恨上了。几辈人的交情就这样完了。”语气颇为唏嘘。
祖父却不以为然:“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不必唉声叹气的。”
但三伯父还是想补救,派人以高于市面价格二两银子的价钱想把舅母陪嫁的一百亩山林买下来,被舅母拒绝了。
窦昭私底下和妥娘感慨:“舅舅和舅母也太老实了些,要是我,田照卖,人照恨。”
妥娘在灯下给窦昭做袜子,闻言睁大了眼睛:“那岂不是个无赖。”
窦昭愕然,继而失笑:“可见我骨子里还是个窦家人!”
妥娘听不懂。
窦昭也不和她解释,问她:“王姨娘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呢?”
她通过妥娘用着母亲留下来的人,十分顺手。
“和从前一样。”妥娘道,“每天关在屋子里,早早地就歇了,吃饭喝水什么都有身边那个叫琼芳的丫鬟尝过才入口。”
窦昭“哦”了一声。
萱草跑了进来:“素馨姐,素馨姐,栖霞院那边出事了。”
窦昭还是个小娃娃,丫鬟们说话从来不避着她。
妥娘不太关心,敷衍地道:“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谁在王姨娘内室的花觚里放了块麝香,要不是王姨娘身边的胡嬷嬷发现得早,可就要出大事了。”
妥娘望了眼窦昭。
窦昭睁着双大眼睛正听得有趣。
妥娘只好道:“能出什么大事?我听人说,麝香是最好的香料呢!”
“胡嬷嬷说,麝香能让人滑胎。”萱草低声道,“王姨娘不让人说,可胡嬷嬷那么大的嗓门,我们都听见了。”
“哦!”妥娘本来就话少,这个时候更加不会说什么了。
萱草趴在热炕边,意犹未尽地道:“素馨姐,您说,真的有人要害王姨娘吗?前些日子胡嬷嬷也嚷着说有人在王姨娘的饭菜里下毒,可大太太和三太太亲自过来查了半天,不过是黄苓粉罢了。现在又发现了麝香……谁会害王姨娘啊?为什么要害她啊?”
“我怎么知道!”妥娘不感兴趣地道。
萱草十分的失望,说了几句话,就跑去和秋葵她们嘀咕去了。
妥娘望着窦昭。
窦昭道:“王姨娘那边是非太多了,你还是跟丁香的娘说一声,丁香年纪不小了,又定了亲,不如早点接出去。”
妥娘应了声,望着窦昭的目光忍不住露出些许的狐疑。
“唉!”窦昭在心里叹了口气。
年纪小,有利也有弊。
还好她身边的人是妥娘,要是其他人,恐怕早就吓得撒腿就跑了吧!
不过,王映雪还真沉得住气,这样子都能坚持下去。
要不要再吓吓她?
窦昭思忖着,第二天早上醒来就传出王映雪生了个女儿的消息。
她望着窗外开得正艳
的石榴花,满意地点了点头,问妥娘:“今天几号?”
“五月十二。”
上一世,窦明的生辰是七月初三。
看来这一世,窦明得五月十二过生辰了。
上一世,窦明早产了。
这一世,王映雪会怎么解释窦明的出生呢?
窦昭很期待。
她吩咐妥娘:“你给我换身漂亮的衣裳,我要去看看妹妹。”
妥娘喊了玉簪进来,帮窦昭换了件月白色银条纱的夏裳,陪着她去了王映雪那里。
三伯母和丁姨奶奶早已经到,还有一大堆服侍王映雪的人,把屋里挤得满满的。
窦世英正抱着孩子瞧,看见窦昭,窦世英带着几分郁色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寿姑,这是你妹妹!”说着,蹲了身子,让她看看他怀里的孩子。
皱巴巴的,猴子一样,有什么好看的!
窦昭在心里小声地腹诽,但还是笑眯眯地凑了上去:“妹妹好小!”
她说着,看了眼王映雪。
王映雪笑着依在大迎枕上,因为生产的原因,脸色很苍白,却有种纤柔羸弱之美。
见窦昭望过来,她不禁紧紧地抓住了被角。
自从那天窦昭和她说过话后,她就一直避着窦昭。
窦昭微微一笑,问父亲:“我能抱抱妹妹吗?”
“好!”窦世英笑着摸了摸长女的头。
“不行!”王映雪却紧张地道,坐直了身子。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我是说,寿姑的年纪还太小,”王雪映急急地解释道,“怕她抱不稳……”
“那我能每天来看看妹妹吗?”窦昭打断了王映雪的话,歪着小脑袋,眨着大眼睛望着王映雪。
“寿姑不和萱草她们玩跳百索吗?”王映雪笑容勉强,“来看妹妹,就不能玩了!”
“妹妹比跳百索有趣多了!”窦昭不假思索地道,然后仰了头望着身边的父亲,“爹爹,我能来看妹妹吗?”
“能!怎么不能!你以后想什么时候来看妹妹,就什么时候过来!”窦世英觉得长女十分乖巧、纯善,他把孩子交给了乳娘,抱了窦昭,“你现在是姐姐了,以后要好好照顾妹妹,知道了吗?”
“知道了!”窦昭大声地道,眉眼弯弯,笑得十分甜美。
窦世英忍不住夸奖女儿:“寿姑真乖!”
窦昭笑吟吟地望向王映雪。
王映雪望着笑得天真无邪的窦昭,心却不断地往下沉。
那天窦昭和她说话时的眼神和表情根本不是个三岁的孩子的样子,而且她果然生了个女儿。
这一切实在是太惊骇、太诡异了!
窦昭就好像,好像披着孩子皮的……什么怪物似的……揭了那层皮,却是个噬人的东西……偏偏其他人却一无所察。
王映雪指尖发凉,看见窦昭哧溜地从窦世英怀里挣扎着下了地,飞快地跑到了乳娘身边,一把就揪住了妹妹细软的胎发。一边揪,还一边道:“爹爹,您看,妹妹的头发没我多!”
乳娘猝不及防,急得不得了,低声哀求窦昭:“四小姐,快松手!”
窦昭不理她,朝着父亲笑。
窦世英走过去,仔细地看了看次女,又看了看窦昭,认真地道:“嗯,是没有你的多!”
窦昭高兴地咧了嘴。
乳娘只好朝着王映雪求助。
王映雪早吓得全身僵直,半晌强忍着露出个笑容,柔声地对窦昭道:“妹妹还小,不能揪头发!”
窦昭在心里冷哼。
她当然知道孩子还小,不能揪头发了。
此时的窦明还没有战斗力,胜之不武,她不会伤着窦明的。
她不过是虚张声势地吓唬吓唬王映雪罢了。
想当初,王映雪让她有苦难言,现在,她也让王映雪尝尝这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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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是周末,祝大家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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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和祖父说了些什么,窦昭无从知晓,但舅舅回来的时候,脸色非常的难看。
“睿甫,”舅母忧心忡忡地迎了上去,“亲家老爷怎么说?”
“他还能说出什么好话来!”舅舅冷笑,眼角的余光瞥过热炕,却看见窦昭拿着个绒球坐在炕尾,正睁着一双灿若晨星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他。他心中一痛,想着那窦铎是外甥女的祖父,窦世英是她的父亲,怨怼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又怕自己的脸色吓着了窦昭,勉强挤出个笑脸,温声问妻子:“孩子们都用过午膳了没有?”
“都用过了。”舅母应着,不由顺着舅舅的目光回头望了一眼窦昭,眼中立刻泛起了些许的水意,“这孩子,好像知道母亲不在了似的。不哭也不闹,我喂她什么就吃什么……从前可是个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主……这以后还不知道要遭多少罪呢?”
舅舅难过地低下了头,道:“我正想和你商量这件事……”
“你说就是。”舅母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我嫁进门的时候,谷秋才五岁……我们新婚之夜,她非要和我睡,说喜欢我这个姐姐……我把她带到了十六岁,又亲自把她送嫁到窦家,她是我的姑子,可更像我的闺女……她的事,你不用和我商量,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我决不会多说一句话。”
“晓蛾!”舅舅感激地握了舅母的手,“这些年,辛苦你了!”
“我们是夫妻,”舅母耳朵通红,“说这些做什么。”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坐到了炕上,把窦昭抱坐在她的膝上,哄着窦昭,“表姐们都去睡午觉了,你也睡个午觉好不好?睡了午觉,下午才能有精神和表姐们玩。你想不想和表姐她们玩?”
窦昭一直在等舅舅回来。
现在舅舅有话对舅母说,她如果装睡,舅舅和舅母说起来话肯定更无所顾忌。
窦昭轻轻点头,打了个哈欠。
舅母帮她脱了外面的小袄,拉了床被子裹着她,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然后叫了自己贴身的丫鬟给舅舅倒了热茶,吩咐她:“我和老爷有话要说,你在外面看着点。”
丫鬟应声而去。
舅舅和舅母并肩坐在炕上,道:“我想把寿姑接到我们家长住。”
闭着眼睛的窦昭耳朵一动。
舅母没有任何异议,道:“寿姑来了,正好和璋如做个伴。”
舅舅眼底闪过一丝欣慰,沉吟道:“你上次说,寿姑和田姐姐家的儿子订了亲,可有信物?”
“有。”舅母一面拍着窦昭,一面道,“是田姐姐出嫁时陪嫁的一只羊脂玉的镯子。”
“谷秋刚走,窦家应该还没得来及收拾她的东西。”舅舅低声道,“谷秋的东西一向是由俞嬷嬷打点的,你这就派个体己的丫鬟悄悄去找俞嬷嬷,把寿姑的订亲信物拿在手里。”
舅母虽然一愣,但什么也没有问,叫了个丫鬟进来吩咐了一番。
舅舅解释道:“如今谷秋去了,寿姑和魏家的婚事又没正式下聘,只怕到时候会有些波折。我看那窦世英就是个二百五,女人多看他几眼,他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说起父亲,舅舅有些激动,“他连自己有几斤几两都不知道,指望他为寿姑作主,还不如指望他早点死!他死了,我们至少可以名正言顺地插手寿姑的事……”
“你小声点!”舅母忙道,“小心吵醒了孩子。”
舅舅探过头来看了眼窦昭,见她闭着眼睛,松了口气,语气渐缓:“若是以后寿姑能找个好人家,这件事不提也罢。若是没有合适的,有这信物在手,魏家想反悔,只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窦昭眼睛涩涩的。
母亲去世了,她成了“丧妇长女”,是无教戒之人,好一点的人家都不会娶这样的姑娘做媳妇。
舅舅,什么都为她想到了……
她突然想起来了。
母亲和婆婆交换信物的时候,她还以为是在梦中,所以没有在意。实际上,上一世她出嫁前根本就没有看见过什么信物,是新婚之夜,魏廷瑜拿了一块玉佩和一对手镯,说是当年两家的订亲信物。她还以为是父亲交给魏家的。
难道上一世,这玉镯是在舅舅手中不成?
她的心不由砰砰乱跳起来。
耳边传来舅舅带着几分歉意的声音:“晓蛾,我想除了那三十亩祭田,把其他的祖产都……卖了!”
“啊!”舅母惊呼,“为,为什么要卖祖产?”
窦昭也吓了一大跳,眯了眼睛窥视舅舅。
舅舅垂着眼睑,轻声道:“晓蛾,你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可自从嫁给我,不但要伺候瘫痪在床的婆婆,抚养年幼的小姑,为我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农忙时节,还要到田里去巡田……里里外外,全都靠你……我心里都记得……原想好好读书考个功名,为你挣副凤冠霞帔,让你也能眉扬吐气一回……可谷秋出了这样的事,我不能为了自己的前程,连唯一的妹妹也不顾……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是我对不起你……”
“没有,没有。”舅母急急地道,眼睛都红了,“你待我很好,我知道,我生了璋如之后,我娘怕你嫌弃我,特意托人从江南买了个漂亮小姑娘让你带回来,你说养不起,怎么也不肯要……”
舅舅有种谎言被戳穿后的狼狈,强硬地道:“是养不起嘛!”
舅母开怀地笑,温顺地附和着舅舅:“是,是养不起。”眼泪却籁籁地落下来。
窦昭的眼泪也差点落下来。
秀雅俊逸的舅舅站在中年发福的舅母身边,不像夫妻,倒像姐弟,而且还是年龄相差至少五岁的姐弟。
可舅舅却始终没有忘本,始终记得舅母的好,从不愿意让舅母伤心。
“说这些做什么!碧如她们再怎么也是我的亲骨肉。”舅舅不自在地道,丢了个帕子给舅母,“快把眼泪擦擦。”
舅母一边笑,一边擦着眼泪。
舅舅就道:“我想进京打点打点,想办法谋个实缺。到时候我们带了寿姑去任上。”说到这里,舅舅的语气有些苦涩,“不过,我算了算,就是卖了祖上的那几亩田只怕也不够……你能不能,”舅舅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脸上露出又羞又愧的神色,看也不敢看舅母一眼,“把你的陪嫁借给我……我手头一活了,就立刻还给你……”
“你说什么呢!”舅母嗔怪道,“我的不就是你的!当初爹娘给我那么多陪嫁,不就是想我们过得好?只要我们过得好,这陪嫁就尽其所长了,有什么花不得的?若你遇到这样的大事还不跟我开口,我反觉得你和我不是一条心呢!”
窦昭哭了起来。
“寿姑,寿姑,你怎么了?”舅母慌张把她抱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窦昭趴在舅母的肩头,渲泄般地大哭了起来。
上一世,母亲去世,舅舅无力对抗窦家,忍着悲痛去参加了会试,然后拿着舅母的陪嫁谋了个实缺,想带她去任上,她却当着窦家的人咬了舅母一口,还嚷着不和舅母走……舅舅为了自己的妹妹,已经对不起舅母了,若是谋了实缺却不上任,舅舅会因此丢官,那就更对不起为了舅舅付出那么多的舅母了……而且赵家的产业都卖了,不走也不行。
是谁?
是谁教唆着她咬的舅母?
她虽然丧母,但父亲和祖父均健在,她如果激烈地表示不愿意去舅舅家,舅舅也无可奈何。
而且在那种情况下,她的反抗,等于是狠狠地扇了舅舅和舅母一巴掌!
窦昭直起身子,停止了哭泣,挂满泪珠的小脸上满是坚毅。
她要把这个人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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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毫无悬念地拿到了羊脂玉手镯,他交给舅母收好:“……谷秋七七之后我就启程,你把家里的事都打点好。等我那边一有了消息,你就借口接寿姑去家里住几天,然后带了她一起去任上。等她及笄,我们再把她送回窦家出嫁。”又道,“岳母和舅兄那里,你先别声张。临走之前去看看他们,等我们安定下来再给老人家写封信赔个不是。”
舅母没有任何的迟疑:“我这两天就开始安排家里的事。”
守在门外的丫鬟重重地咳了一声,高声道:“三爷、六爷!”
舅母低声道:“你去忙你的吧,我会照顾好寿姑的。”
舅舅微微颔首,撩帘而出。
舅母帮窦昭梳头,笑道:“寿姑,以后跟着舅母好不好?”
她表情舒展,语气中透着几分快活,看得出来,对于舅舅的安排,她不仅没有芥蒂,而且还很高兴。
舅母,是个很好的女子!
窦昭眉眼弯弯,笑得甜蜜如糖。
舅母亲了她一口。
赵璋如啪嗒啪嗒地跑了进来:“寿姑,寿姑,我发现你们家桂花树下有窝蚂蚁,我们去看蚂蚁搬东西。”
赵碧如稳重地走了进来,拦着妹妹:“姑姑不在了,你不要乱跑。寿姑还要去灵堂前给姑姑上香。”
赵璋如不懂这些,眨着大眼睛问母亲:“姑姑去哪里了?”
舅母摸了摸女儿的头,有些伤感地道:“姑姑去了南海。”
“哦!”赵璋如会意,“原来姑姑是去看菩萨了。”
赵碧如别过脸去。
舅母把窦昭放在了地上,柔声嘱咐她:“和姐姐们去院子里玩会吧!”
“快点,快点!”赵璋如牵了窦昭的手就朝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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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时间没控制好,回来晚了,非常的抱歉。
亲戚都聚在家里,只能明天改错字了。
O(∩_∩)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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