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用过早膳,王知柄向窦铎告辞:“……家父只嘱咐我把妹妹接回去,有些事情还不知道,我要跟父亲说一声才好。”在西北的那些年,王知柄不仅服侍父亲的饮食起居,尽了做...
第二天用过早膳,王知柄向窦铎告辞:“……家父只嘱咐我把妹妹接回去,有些事情还不知道,我要跟父亲说一声才好。”
在西北的那些年,王知柄不仅服侍父亲的饮食起居,尽了做儿子的责任,还帮着因在狱中倍受折磨而不能长时间伏案写字的父亲整理书籍,抄写邸报,书信旧友,把幕僚该做的事也做了,早就习惯了父亲交给他去办一件事,他不管遇到什么困难,只管把事情漂漂亮亮地完成就是了,而不是遇到困难就向父亲诉苦或是抱怨甚至是称功。
王映雪的事也是如此。
他以为虽有波折,但最终还是能把妹妹带回去。
可现在,事情早已偏离了方向,他已没有办法做决定。
窦铎笑道:“那是应该。”
亲自送王知柄到了门口。
转身却听到王知柄的小厮向王知柄低声禀着谁来了。
王知柄听了脸色微变,急匆匆往外走。
窦铎心中一动,悄声吩咐杜安:“你去看看!”
杜安应声而去。
过了约莫两炷香的功夫才回来禀道:“来的是王大人的一个随从,听那口气,好像是说王大人要到什么甘肃去做官了,让王大爷立刻启程前往西安……”
窦铎腾地一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难道,皇上要禁止马市了?”他皱着眉头,望向了栖霞院的方向。
与此同时,二太夫人也得到了消息。
她摩挲着手中的笺纸,沉思了半晌,叫了贴身的柳妈妈进来:“天天呆在家里也没意思,我们去六太太那里串串门。”
柳妈妈忙笑着应是,帮着二太夫人捯饬了一番,安排好近身服侍的丫鬟、婆子,扶二太夫人上了小竹轿,亲自打了把青绸桐油伞,去了纪氏那里。
纪氏正和王嬷嬷说着体己话:“……边关马市有利有弊,曾阁老新晋,就算想禁了边关的马市,按理应该徐徐图之才是,否则一个不慎,就可能全盘皆输,未免太急了些。”又道,“不过这招也走得妙。人人都知道王大人是铁了心要禁马市的,那些下面的人纵然反对,想到王大人的决心,想必也会思量一二,想必很快就打开局面,这马市想要禁,还真得就王大人不可。”
听说二太夫人过来了,两人都很意外,互相使了个眼色,纪氏带着王嬷嬷笑吟吟地迎上前去。
二太夫人眼睛扫了一圈,笑道:“怎么不见寿姑?”
纪氏眼皮子微跳,笑道:“蕙哥儿已经开始学《论语》了,芷哥儿跟着我读了两天书,上学没几天,《三字经》已经快学完了,比起族学里同龄的孩子都要快很多,不免有些翘尾巴,我寻思着一时还好,长此以往,只会骄傲自满,得想个法子暗暗挫挫他们的锐气才行,”她说着,挽了二太夫人胳膊,“寿姑那里,不免有些照顾不过来,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看她先前跟着七叔每天练字,就找了本法帖,把她拘在家里练字,一来遵了西府那边的规矩,二来也免得她乱跑,省得碰到哪里或是撞到了哪里我没办法向七叔交待。”
二太夫人听得连连点头,把窦昭放到了一边,仔细地问起两个孙儿的学业来。
纪氏一边服侍二太夫人在厅堂坐下,一边把两个儿子在学堂的事讲给二太夫人听,把个二太夫人欢喜得眼睛都眯成了一道缝,不停地拍着纪氏的手:“都是你教得好,都是你教得好。”然后叹道,“我们窦家这么多的儿媳妇、孙媳妇,要说比你会说话的,有;要说比你会服侍丈夫、孩子的,也有;可要说比你会管教孩子的,你若自谦是第二,却是没人敢自称是第一的!”说得纪氏满头冷汗,自己本想从这滩浑水里拔出来,不曾想三言两语的,又被二太夫人绕了进去。心里明白的,知道二太夫人这是给她搭台子,到时候好把西府那边的孩子送到她身边教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自认为是江南名门之后,傲慢张狂,没有把窦家的这些媳妇、孙媳妇看在眼里。
若是以后两个儿子都比别人早早地就金榜提名了也就罢了,若是有哪家的儿子在蕙哥儿和芷哥儿之前中了进士,冷嘲热讽的话只怕听也听不完。
她一时间不知道婆婆这是在抬举她呢,还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
好在二太夫人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打转,说是要去看看窦昭,由一大群人簇拥着去了书房。
窦昭正坐在画案前练字,虽然有妥娘和采蓝帮着打扇,小脸还是红红的,鼻尖全是汗。
感觉到有人进来,她还是把最后一笔写完,这才抬头打量。
见是二太夫人,她笑着将笔交给了旁边服侍的小丫鬟海棠,由妥娘抱着下了太师椅,给二太夫人行了礼。
二太夫人呵呵地笑,对身的人道:“看这小人儿,这才跟着六太太过了几天,就规规矩矩的像个小大人似的了。”
旁边的人都跟着哈哈地笑。
纪氏的眼底闪过一丝无奈。
窦昭则似笑非笑地望着二太夫人。
前世,父亲懵懵懂懂地娶了王映雪,两家成了姻亲,五伯父为了得到王行宜的支持,成了王映雪在窦家最大的靠山,她成了个让人看了就不舒服的绊脚石,她若想平平安安地长大,最好别惹王映雪的眼,所以她被送到了田庄和祖母生活。这一世,王映雪成了父亲的妾室,五伯父为了让王行宜俯首让路,就要利用她对付王映雪,她成了窦家的香饽饽,为了拿捏她,所以二太夫人就要把她养在东府,养在眼前。
一生一死一念间,人生却颠了个个儿!
真是让人说不出来的可笑。
※※※※※
七月中旬,父亲和六伯父顺利抵达京都,各送了封平安信回来。
而远在延安府甘泉县的赵思,也接到了外甥女窦昭的一张纸条。
他气将纸条揉成了一团狠狠地丢在了地上:“窦家欺人太甚!我倒要看看,我不写同意书,他们两家怎么结亲家!”
赵太太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看着被丢在书房正中纸团,俯身捡起,慢慢地展开,摩挲着抚平了放在了丈夫的书案上。
“我刚问过送信的人了,”她给赵思倒了杯茶,柔声道,“窦世英去京都参加乡试了,把寿姑托付给了六太太照看,他们是纪氏铺子里的伙计。”
“你是说?”赵思的目光不由落在了那张被他揉得皱巴巴的纸条上。
“寿姑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笔都拿不稳,”赵太太道,“怎么会知道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
赵思的目光顿时变得明亮而犀利起来:“你是说,这信封是六太太借寿姑的笔写的。”
“是不是,现在还不知道。”赵太太斟酌地道,“我只是觉得这几句话大有深意。”
赵思冷静下来,坐在了书案前,将只写了短短几行字的纸条迎着日光举了起来……
※※※※※
王行宜中等个子,狱中的酷刑、十年的流放,让他华发早生,憔悴苍老。
此时他穿了件粗布葛衣站在花圃前,若不是双目开合间神采奕奕,他看上去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农夫。
“窦铎,”他喃喃地道,“他这是在逼我……赐死映雪啊!”
王知柄骇然,吓得惊出一身冷汗来。
“爹爹,”他高叫道,“您不会……”
王行宜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我王行宜是有女不教,可他们窦家难道就一点责任也没有吗?说映雪害死了赵氏,映雪是顶撞了赵氏?还是在赵氏的碗里投了毒?不愿意映雪进门,她咬着牙不答应就是了,难道映雪还能绕过她进窦家的门不成?既然答应了映雪进门,那赵氏就应该谨守妻妾之道,该管的管,该罚的罚,该赏的赏,偏偏又做出这等的姿态来。难道那窦万元纳个妾她就要死一回吗?到底是那窦万元害死了赵氏还是你妹妹害死了赵氏,我看只怕还两说。你不要听风就是雨!她可是你妹妹,是供你吃,供你穿,帮你照顾妻儿的妹妹!”
王知柄噤若寒蝉。
王行宜却依然怒气难消,道:“映雪若是有错,该怎样就怎样,我这个做父亲的绝不推诿,我也能保证映雪不推诿,可他窦铎如果想把赵氏之死栽到映雪头上,我也是绝不会答应的。”
王知柄不由苦笑,道:“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映雪这样,总归是有些不妥当……”
“文蔚,是我对不起你们!”王行宜喊着长子的表字,神色突然间颓然,“你自幼聪明伶俐,却到今天连个秀才的功名也没有;你弟弟从小在众人的白眼中长大,胆小懦弱,没有主心骨;你妹妹小小年纪为了营生抛头露面,怎比得上被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千金闺秀心思单纯?这些我都知道,我都知道,”他别过脸去,怕儿子看到他湿润的眼眶,“一将功成万骨枯。我为了自己,害了你们!”他说着,猛地回过头来,目光如鹰地盯着王知柄,“你们若是有什么错,我愿意千倍万倍地补偿别人,可若是想让我为了自己的虚名置你们于死地,那就让他们先取了我的性命吧!”
铿锵有力的声音回荡在花圃里。
王知柄“扑通”一声跪在了父亲的跟前,泪水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爹爹,不与您相干,是我们不争气,丢了您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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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花了很大的力气整人物表,这章还没来得及改错字,大家先将就着看,我马上捉虫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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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映雪的家人赶来,窦家的人正好和王家人商量王映雪进门的事。
觉得已经没自己什么事的窦昭蹲在后花园可以瞭望整个西窦的玉积亭里对着妥娘耳提面命:“……我要回去了,跟你说的话,你都记住了吗?”
妥娘迷惑道:“四小姐要去哪里?”
“你别管。”窦昭怅然道,“夙愿已了,纵是梦幻,也慰平生。我还有我的责任、义务,能走这一趟,已是幸运。你要记住了,千万别离开我母亲,千万别让她做什么傻事。活着,总比死好!”
妥娘郑重其事地点头:“四小姐放心,我记住了。有事没事就盯着七奶奶,不让七奶奶一个人落单。”
窦昭点了点头,伸手想摸摸妥娘的头发,这才发现两人就是并肩蹲着,妥娘也比自己高出一个肩膀。
她讪讪然地笑,回房睡觉去了。
金乌坠,玉兔升,斗转星移,窦昭睁开眼睛,入目的还是那些沉重的黑漆家具和春草笑意殷勤的面孔。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她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抓起被子就盖住了头,“我要睡觉,我要睡觉……”
睡着了,就能回去了!
可她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再睁开眼睛,她还是在原来的屋子里,还是躺在原来的热炕上。
妥娘问她:“四小姐,您怎么了?快起来用晚膳吧?”
“不,不,不!”窦昭神色慌张,“我要回去。我还没有看见葳哥儿成亲,我还没有安排好茵姐儿的婚事……我得回去,我得回去!”
丫鬟们个个面面相觑,香草更是尖叫一声冲了出去:“四小姐中邪了!四小姐中邪了!”
父亲、母亲都被惊动了,就是祖父,也由丁姨奶奶扶着,面色凝重地出现在了她的屋子。
“不如请了三清观的徐道长来看看吧?”丁姨奶奶小声地道。
只是话音未落,就被祖父狠狠地瞪了一眼,正要喝斥几句,眼角看见儿媳妇赵氏的眼睛一亮,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窦世英知道父亲最讨厌这些怪力乱神的事,见父亲没有吱声,知道父亲已经默许,朝着妻子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要不,就请三清观徐道长来看看?”
赵谷秋抱着因目光呆滞而显得有些痴傻的女儿,后悔不己。
这些日子只顾着和窦世英吵架,却忽视了女儿的日常起居。若是女儿有个三长两短的……她甚至不敢往下想。
“事不宜迟!”母亲道,“不如现在就派个人去把三清观的徐道长请来。”
祖父没有作场。
父亲立刻派人唤高升进来嘱咐了一番。
母亲留下来陪着窦昭。
窦昭睡不着,她反反复复地摩挲着母亲的手。
温暖、柔软、细腻、有弹性……这不是凭空就能想像出来的。
还有糖吃到嘴里的甜味,酥饼掉在炕上的屑子!
难道,她真的回到了过去?
回到了小时候?
那她从前的过往又算是什么?
生产时的痛苦又算是什么?
窦昭非常茫然不知所措。
徐道长在窦家抓住了一只狐狸精。
法源寺的图印方丈说她被怨鬼缠身,要做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场。
娘娘庙的法林方太说她被小人诅咒,要点九九八十一天的长明灯才能消灾减难。
母亲和丁姨奶奶甚至背着祖父和父亲请了个跳大神的彭仙姑来家里折腾了一番,窦昭的病才渐渐好起来。
家里的人都松了口气。
母亲丢下家中的琐事,整日整夜地守着她,又怕她寂寞,拨了四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小丫鬟陪着她玩,还叫了金匠在家里给她打首饰,请了裁缝在家里做衣裳。窦昭屋里你来我往,比过年还热闹。
窦昭第一次享受这样放纵的宠溺,眼泪都快要落下来。
母亲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寿姑乖,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想让香草陪你玩?”
自从窦昭屋里接二连三地出事,除了因为不嫌弃窦昭中邪,日夜衣不解带照顾窦昭的妥娘,其他的人全都换了,包括刚刚拨到她身边的香草。
窦昭摇头。
母亲想了想,倒了匣子珍珠在热炕上:“好不好看?给我们寿姑做件珍珠衫好不好?”
圆润的珍珠滴溜溜转地在炕上转,流光四溢。
窦昭捧起又撒落,珍珠滴滴答答如雨落。
她做了十五年的侯夫人,也没这样奢侈过。
母亲莞尔。
抱着她去法源寺还愿。
法源寺的图印方丈看见她两眼炯炯有神,劝说母亲为她康复捐资法源寺印一千本《法华经》:“这也是为四小姐祈福!”
母亲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道:“那就印二千本吧!”
图印方丈掩不住眉间的喜色,朝着母亲双手合十,请母亲到一旁的禅房选件开过光的法器。
母亲抱了窦昭前去。
窦昭选了件背隐白丝的玛瑙挂件。
母亲很高兴,由图印方太陪着观看法源寺刚刚破土动工不久的雁塔,并道:“要是全由我捐资,能不能让菩萨庇护寿姑从此平安清泰,福寿安康?”
“能,能,能!”图印方丈笑得见牙不见眼,“怎么不能?这雁塔原来就是为了像七奶奶这样积善之人祈福的。”
母亲被图印方丈迎到厢房喝茶,讨论怎样建雁塔。
窦昭站在庑廊下,望着大门洞开的大雄宝殿供奉的那金碧辉煌的释迦牟尼,心中涌起股莫名的激动。
她蹬蹬蹬地跑进了大雄宝殿,轻手轻脚地跪在了蒲墩上。
“菩萨,如果这只是黄粱一梦,我求您,让我在梦中永远不要醒来!”她虔诚地伏地,“如果这是前世今生,我求您,能让我安然奉养母亲至天假之年!”
菩萨微笑着俯视众生,安宁、静谧、慈爱、悲悯。
※※※※※
回到家中,丫鬟玉簪进来禀道:“南洼王家的奶奶过来探望四小姐!”
被母亲抱着的窦昭听着愣了愣。
南洼王家的奶奶,是指王映雪的嫂子吧!
说起来,她对王映雪的两个嫂子高氏和庞氏都不陌生。
高氏的父亲高远征擅长书法,曾与王行宜是同僚,后与父亲窦世英、六伯父窦世横同在翰林院任职。高氏家学渊源,不仅写得手好字,而且四书五经均有涉猎,在丈夫王知柄陪父亲王行宜流放西宁卫的十年间,她主持中馈、奉养婆婆之外,还告诉长子王楠读书启蒙。王楠十五岁中秀才,十九岁中举人,二十一岁进士及第。官宦人家的女眷说起王家的这位长媳,无不翘起大拇指称一声“贤良淑德”。
庞氏闺名玉楼,原是镇上一商户的女儿,生得美艳出众,针黹女红、管家算帐,样样出色。庞父舍不得随便将女儿嫁了,见王知杓年过二十还没有娶亲,既仰慕王行宜的高洁,又羡慕王氏是读书人家,置办了五百两银子的嫁妆,主动和王家结了亲。
庞玉楼先前很瞧不起相貌虽然英俊却行事木讷的王知杓,后来王行宜起复,她这才定下心来和王知杓过日子,把那王知杓哄得团团转,让他往东不敢往西,父亲兄长的话全排在庞玉楼之后。
从前窦昭就是托了她的福,知道了王映雪的打算,才能把弟弟窦晓的婚事给搅黄的。
算算日子,这个时候庞氏应该已经嫁给了王知杓。
只是不知道这次来的是高氏还是庞氏?
窦昭突然有点想念庞氏了。
如果来的是她,以她的贪婪,说不定能做场好戏给王映雪看呢?
窦昭抿着嘴笑,就看见玉簪领着端严娴淑的高氏走了进来。
她顿觉无趣。
高氏已曲膝给赵谷秋行了个福礼:“七奶奶,四小姐可好些了?”
她关切地朝窦昭望去。
窦昭垂下了眼帘。
母亲淡淡地道:“多谢王家大奶奶关心,寿姑已经好了。”然后吩咐丫鬟给高氏端了个绣墩过来。
高氏道谢,身姿笔直地坐在了绣墩上,轻声道:“我出来已经有些日子,眼看着快要过年了,家中不是老就是小,弟妹又刚进门,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我寻思着过两天就回去了。映雪的事,我还是原来的话,我们家既然不用陪嫁,你们家也就不用准备聘礼了。奶奶定了日子,到时候就通知我们一声,虽是路途遥远,我们这些做哥哥嫂嫂的无论如何也会来送她一程的。到时候还请奶奶多准备两桌酒席。”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光明正大。
窦昭愕然。
高氏既有贤德,在王映雪的事上怎么会这样的义正词严?
母亲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只说了句“那我就不送王家大奶奶了”,敷衍之色昭然若揭。
高氏脸色微变,胸脯一起一伏,半晌才平静下来,若有所指地道:“七奶奶,女子何苦要为难女子!我的小姑子我了解,决不是那不知礼仪廉耻的人。你若是心有恨,不妨找窦万元问问,我小姑,也是迫不得已。”说完,面色黯然的转身离去。
母亲见屋里没有了旁人,立刻恢复了本性,她怒不可遏:“她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王映雪有今天还是窦万元害的不成?”
窦昭“扑噗”一声,差点笑出声来。
你了解,你了解什么?
你若是了解,十五年之后,为什么不答应让窦明做你的儿媳妇?
要不是窦明的婚事猝然间没有了着落,王映雪又怎么会打魏廷瑜的主意?
不知道王映雪在高氏面前是怎么说的?竟然能让高氏理直气壮地为她出面。
窦昭想到那个比自己小五岁,比窦明小两岁的弟弟窦晓。
可见自己对这位继母的了解还不够深!
窦昭嘴角微撇。
从前她一无所知都能让王映雪灰头土脸,现在她知道以后会发生些什么,智珠在握,难道还怕了她不成?
想到这些,窦昭心头一热。
※
不好意思,不知道为什么不能登录,到现在才正常,更新得有点晚了。
⊙﹏⊙b汗……
※
这样下去,父亲和诸家五小姐的婚事肯定会拖到两年以后,那时候可就说什么也晚了。
窦昭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让两家的婚事加快进度才行。
只是还没有等她拿定主意,春节到了。
按照惯例,大年三十的早上,东、西两窦阖府前往窦家位于北楼乡的祠堂祭祖,中午在祠堂的后院吃团年饭,然后各自回家小团年、守岁。
姨娘是没有资格祭祖的,但一样要去吃团年饭。窦明因为是早产,身子一直弱弱的,很少出门,祖父怕她生病,让王映雪和丁姨奶奶留在家里照顾她。
窦昭一大早就被俞嬷嬷从热被窝里揪了起来。她一边给窦昭穿衣裳,一边吩咐玉簪和妥娘:“今天的人多,你们可千万不要为了看热闹把四小姐给跟丢了。”
俞嬷嬷要准备晚上自家的团年饭,不能服侍窦昭去北楼。
两人纷纷应是。
窦昭不由多看了妥娘两眼。
今天玉簪和妥娘都倒饬一新,换上了衣褶子笔直的蓝绿色茧绸棉袍不说,鬓角还戴了枣红色的绒花,人显得格外的精神。
玉簪从小跟着母亲,母亲本身就是个爱打扮的,她受母亲的影响,走出来从来都是干干净净妆容得体的,大过年的,换件新衣裳打扮打扮倒也平常。而妥娘自幼父母双亡,寄养在舅舅家,饥一顿饱一顿的,吃饭穿衣只求温饱,像今天这样仔细地打扮还是头一遭。
妥娘不自在地拉了拉衣角,喃喃地道:“是玉簪帮我梳的头,她说,今天是大年三十,大家都穿红着绿的,就我一个人穿素……七爷已经和诸家五小姐定了亲,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是有意的,会给四小姐惹麻烦的……”
这话也在理。
她穿孝是守制。可身边的丫鬟也跟着穿孝,有心人不免会生出些别的心思来。
窦昭笑眯眯地点头,说她们“很漂亮”,然后从妆匣里挑了两朵模样朴素的珠花,一朵赏了玉簪,一朵赏了妥娘。
两人都有些意外,犹豫着要不要接受。
一旁的俞嬷嬷笑道:“既然是四小姐赏的,你们收下就是了。戴在头上,别人问起来,也是四小姐的恩典。”
两人不再推辞,笑着互相簪了珠花,服侍窦昭用过早膳,抱着粉团似的窦昭去了鹤寿堂。
祖父和父亲正坐在炕上说话。
窦昭上前行了礼。
窦世英把窦昭抱在自己膝上坐下,温声问她:“冷不冷?”
“不冷!”窦昭摇了摇头,问窦铎,“祖父,祖父,他们说我爹爹要娶诸家的五小姐,是真的吗?”
窦世英脸色微红,窘然地阻止窦昭:“不要胡说!”
“我没有胡说。”窦昭睁大了眼睛,不悦地瞪着父亲,“他们说诸小姐是好人,不怕王姨娘生庶长子。”
“啊!”窦世英张大了嘴巴。
窦铎却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随后从炕几前的攒盒里拿了块芝麻饼递给了窦昭,温声问她:“是谁跟你说的这些啊?”
窦昭歪着脑袋啃着芝麻饼,道:“有好多人,大伯母的丫鬟,三伯母的嬷嬷,还有……九堂哥的小厮……”
祖父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若有所指地望了一眼父亲。
父亲神色尴尬。
还好有小厮进来禀道:“环九爷过来了。”
祖父笑道:“快让他进来!”
瘦瘦高高的窦环昌快步走了进来。
他恭敬地先给祖父和父亲行礼,然后笑着和窦昭打招呼。
祖父颔首,站起身来:“走吧!”
窦环昌应“是”,上前扶了祖父,不紧不慢地出了鹤寿堂。
他是来约祖父和父亲一起回北楼的。
父亲抱着窦昭慢慢地跟在后面,等彼此拉开一个距离,父亲轻轻地捏了捏窦昭的小脸:“你这个小东西,是来讨债的吧?”举止亲昵,语气无奈。
窦昭嘻嘻笑,问父亲:“讨债是做什么的?”
父亲绷不住笑起来。
一行人出了大门。
三伯父和三伯母昨天就去了北楼准备祭祖的事,和他们同行的除了大伯母和窦环昌,还在二太夫人、六伯父一家、二堂兄一家、三堂兄一家、五堂兄一家。
看见祖父,除了二太夫人,其他人都下车给祖父行礼,因为停了马车而显得有些狭窄的巷子变得拥挤起来。
祖父拉住了五堂兄只有三岁的小儿子,不让他给自己磕头:“天寒地冻的,又没有旁的人,不用这样多礼。有什么话,到了祠堂再说。”
祠堂那边有十几间厢房,四角都放着大火盆,燃了无烟的银霜炭,温暖如春。
“还是小叔心疼人!”二堂兄呵呵笑着。
二太夫人从马车里探出头来:“寿姑,到伯祖母这里来!”
窦昭不喜欢这个冷酷的伯祖母,抓着父亲衣袖的手紧了紧。
父亲略一犹豫,抱着窦昭笑着走了过去:“她顽皮得很,您年纪大了,哪里经得她折腾
。我看,还是让她跟着我吧?”
二太夫人微愣,望了眼安静地依偎在窦世英怀里的窦昭,笑着点了点头,道:“也好!她没了母亲,你能多亲近她些就再好不过了!”她说着,放了车帘。
父亲有些意外。
那边三堂兄高声喊着父亲:“七叔父,您那边还有位子没有,帮我捎两个丫鬟过去。”
三堂兄子嗣最多,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公中的东西却是按房头分配的,他总是最紧张的一个。
“有,有,有。”父亲抱着窦昭走了过去,“要是挤,你让芝哥儿随我们一起过去吧!”
芝哥儿是三堂兄的长子,今年十一岁,学名叫窦启俊,这家伙后来做了御史,因参倒了长兴侯石端兰而名震士林。五堂伯窦世枢入阁后,他为了避嫌,去保定府做了知府。
而此时他不过是个腿长脚长、声音像鸭公的青葱少年。
知道自己不用和母亲、妹妹挤在一辆马车上,他立刻跳下了自家的马车,笑嘻嘻地跑了过来。
“七叔祖父!”窦启俊给父亲行了礼,然后伸手去摸窦昭的头,“四姑姑!”
窦昭身体里有个成年人的灵魂,祖父、父亲摸她的头,她勉强可以忍受,十一岁的侄儿窦启俊摸她的头……她偏了偏头就避开了窦启俊的手。
“咦?”窦启俊有片刻的困惑。
窦世英已抱着窦昭往自己的马车去,一面走,还一面问窦启俊:“听说你前些日子在族学引经据典,让杜老夫子都甘拜下风?”
窦启俊干笑,把窦昭的异样抛到了脑后,紧跟着窦世英上了马车,挨着窦世英坐下,嬉笑道:“七叔祖父不是在家闭门读书吗?怎么连下辈们在学堂上的一些玩笑之举也了如指掌?”
言下之意是指窦世英不够专注。
果然嘴皮子很利索。
窦昭感兴趣地打量着窦启俊。
“每次只知道逞口舌之快,小心祸从口出。”父亲笑道,“难怪你父亲每隔些日子就要去给杜夫子赔礼道歉!”
杜夫子是窦家族学的西席。
窦启俊嘿嘿地笑,用肩膀顶了顶父亲,道:“七叔祖父,跟您商量个事?”模样儿有些痞。
父亲挑了挑眉。
窦启俊笑道:“我和同窗约好了,元宵节的时候时候去真定府看花灯。您支援我几个路费如何?”
父亲笑道:“你父亲可知道?”
“知道,知道。”窦启俊一听有谱,眉飞色舞地道,“他也答应了。不过只肯给我三两银子,还不够买盏好一点的花灯呢!七叔祖父,我们知道您是最大方慷慨的,借二十两银子给我,您再去福方斋买古玩的时候,我帮您打下手!”
“我有小厮,要你打什么下手?再说了,你也未必就有小厮做得好!”
“那,那我给您抄经书。”窦启俊一点也不脸红,眼珠子一转,立刻道,“我知道您要给过世的七叔祖母抄一千卷《法华经》,等七叔祖母大祥的时候烧给她……”
窦昭惊讶地望着父亲。
父亲并没有注意到她,笑道:“抄经书贵在心诚,你帮我抄,算是怎么一回事?行了,行了,二十两银子没有,十两银子倒可以考虑……”
“七叔祖父,十两银子也太少了点!”窦启俊磨着牙,“说出去岂不是弱了七叔祖父的名头!”
“我不知道我还有个‘散财童子’的名头?”父亲不为所动,“你小小年纪,吃家里的,用家里的,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就十两,你要还是不要?”
“要,要,要!”窦启俊怕再说下去连这十两银子也没了。
父亲笑道:“不过,我会跟三哥和六哥说一声的,免得你从我这里要了十两银子又去别处打秋风!”
“七叔祖父!”窦启俊哀嚎着倒在了大迎枕上。
窦世英哈哈大笑,觉得这些日子压在心头的沉闷突然间消弥了不少。
窦昭看着父亲大笑的样子,心底五味俱全。
前世,她对父亲是有怨气的。
因而从来不曾正眼看父亲。
她总觉得他除了研究他的《周易》就什么也不管……任由窦明嚣张跋扈窦晓惹是生非,任由她,自生自灭!
没想到,他还有这一面!
马车车轮骨碌碌的声音夹杂着窦启俊的插科打诨,他们很快就到了北楼。
窦家祠堂前面已疏疏落落停了七、八辆马车,管事、小厮正进进出出地忙碌着,听到动静,有人飞奔着去禀告三伯父,有的则围了上来,或帮着稳了马车,或帮着摆了脚凳,一时间窦家祠堂门前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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