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嬷嬷很快就带着几个有头有脸的管事妈妈过来。玉簪垂头丧气地跟在她们身后。俞嬷嬷先是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训斥了玉簪一顿,表扬妥娘一番,然后问妥娘几个:“她还拿了些什...
俞嬷嬷很快就带着几个有头有脸的管事妈妈过来。
玉簪垂头丧气地跟在她们身后。
俞嬷嬷先是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训斥了玉簪一顿,表扬妥娘一番,然后问妥娘几个:“她还拿了些什么给大庆的媳妇?”
妥娘是个直肠子,什么针头线脑的事全说了,海棠还在一旁补充,把个俞嬷嬷听得脸色越来越难看,待她们说完,已是勃然大怒,吩咐身边一个姓霍的妈妈:“你去把大庆的媳妇找来。”
霍妈妈犹豫了一会,还是出了门。
俞大庆的媳妇穿着件茧绸夏衫,戴着鎏金的耳环,市侩外露。她一看这架势就把责任全推到了玉簪的身上:“……她说要认我做干姐姐。这干姐妹之间互相馈赠些东西也是常事,何况都是些小东西,我也就没有放在心上。谁知道竟然是玉簪背着四小姐偷偷拿的。”说着,拔腿就要跑,“我这就把她送给我的东西都还回来。”
“你给我站住!”俞嬷嬷冷着脸喝斥她,“七爷把内宅的事托付给我,那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体面。你不要仗着是我的儿媳妇,就在这府里胡作非为……”
窦昭无意再听下去。
她只要知道俞嬷嬷对这件事的处置结果就知道俞嬷嬷对这件事的态度了。
窦昭回了内室。
茉莉立刻跟了过去。
窦昭铺了宣纸练字,茉莉在一旁磨墨。
外面喧闹了一阵子,也就安静下来。
妥娘和愤愤抱怨不停的海棠撩帘而入:“……玉簪竟然只被罚了两个月的月例,照窦家的规矩,这样的人是要当着众人打了板子撵出府的。还有俞家嫂子,她早就扬言说不想在窦家当差了,俞嬷嬷现在免了她的差事
,不让她进府,说不定正中她的下怀呢!”
妥娘道:“说这些做什么。我们只要照顾好四小姐就行了。你以后也要机灵点,别让人再占四小姐的便宜了。”
海棠连连点头。
窦昭却是听着笔锋一顿。
前世,她用的是田庄和崔家的人。
他们跟着她从真定到济宁侯府,最后能站在她身边的,都是对她忠心耿耿、机敏通透的人。
这一世,她还准备用原来的旧人。只是她年纪还小,贸贸然把这些人招在身边,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还不如等个二、三年,她就是有什么让人生疑之处,一句“早慧”就能搪塞过去。
她压根就没有指望母亲的这些人,想着前世王映雪是她的继母,清理后院,打压拉拢,是每个继室都会干的事,而她那时候懵懵懂懂不懂事,又没有个胞弟撑腰,母亲身边的人看不到希望,时间长了,有了自己的打算,都是可以理解的。
可理解归理解,却并不代表她就能原谅。
因此窦昭有点放任自流的味道。
只要大家能把这两、三年糊弄过去,在她的人接手之前,她愿意睁只眼闭只眼的,全当是感谢她们服侍过她母亲。
可现在看来,却是她的错。
俞嬷嬷一家不过是仆妇,那俞大庆的媳妇凭什么扬言不想在窦家当差了?
不过是借着帮母亲打理庶务中饱私囊瞧不起在窦家当差的这点银子罢了。
她心里顿时烧起股无名之火。
母亲去世的时候,俞嬷嬷哭得痛不欲生,她相信俞嬷嬷对母亲的感情,但想到俞嬷嬷对玉簪、对自己儿媳妇的处置,她也相信自己的判断。
说不定,前世王映雪能拿捏住母亲的人,就是因为抓住了俞大庆的把柄也不一定。
想到这些,窦昭放下笔,吩咐妥娘:“你把那个描了牡丹花的匣子拿过来。”
妥娘去拿匣子,窦昭问茉莉和海棠:“你们可分得清什么是蜜腊?什么是黄玉?”
两样东西都是黄色的。
茉莉和海棠都有些惊讶。
四小姐很少和她们说话的。
沉默片刻,茉莉摇了摇头,海棠迟疑了几息的功夫,也摇了摇头。
就知道会这样!
窦昭眉头微蹙。
母亲猝然去世,内宅乱了套,这些新进的小丫鬟都没能得到足够的指导,而她的年纪又是个致命伤,她就是有心用她们,她们也无法胜任,何况在这个家里,她除了妥娘,谁也不信任!偏偏妥娘还是跟了她之后才勉强认识了几个字,这样一来,能读会写的玉簪就成了她屋里管事丫鬟的不二人选。
妥娘拿了匣子过来。
窦昭拿出放在匣子里的一叠礼单。
前世的经历养成了她大胆却谨慎的行事作派,她习惯性地把礼单都收了起来,如今却派上了用场。
仆妇们若是有了异心,最直接有效的手段是阳奉阴违,东西不上册,偷了根本就不知道。
她屋里吃穿用度都是公中的,帐册在三伯父那里。母亲的东西舅母亲自督促上的帐,父亲那里一本,舅母手里一本,俞嬷嬷手里一本。玉簪唯一能动的就是这些日子她得的赏赐了。
看样子,她只能自己清点这些赏赐了。
说起来,她都有十几年没有干过这种事了。
“你们都散了吧!”窦昭对妥娘等人道,“别让玉簪闯进来就行了。”
妥娘应喏,去了外间。
和茉莉跟在妥娘身后的海棠走到门口却停住了脚步。
“四小姐,您是不是要清点东西?”她忐忑不安地道,“我祖母曾经服侍过老太太,我们家有几件老太太赏赐的旧物,我祖母常拿出来擦拭……”
窦昭道:“那你就过来帮忙吧!”
海棠兴高采烈地应了,坐在旁边帮窦昭清着东西。
窦昭略一指点,她就立刻学会了分辨什么是玛瑙,什么是琥珀。
多历练历练,将就着也能用了。
窦昭在心里暗暗点头。
其间有窦世英身边的小厮过来禀道:“七爷说他这几天和六爷有事,让四小姐自己练字。”
窦昭正好也不想见父亲,点头让茉莉打赏了小厮几个铜子,继续和妥娘他们找东西。
到了下午,清点出少了一支鎏金镶石榴石多子多福簪子,一串沉香木佛珠。
窦昭吩咐妥娘:“你去跟俞嬷嬷说,让她把这两件东西找回来。”
妥娘气得跳脚,道:“玉簪的胆子也太大了。只有千日捉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我看这事应该跟七爷说一声……”
“不用了。”窦昭道,“东西找回来就行了。”
妥娘见窦昭这么说了,只好放过玉簪,拿着礼单气呼呼地去了俞嬷嬷那里。
窦昭另有打算。
玉簪之所以这么大的胆子,还不是因为欺她年纪小,而俞嬷嬷管着内宅的事务。
这件事捅到父亲那里,以父亲的为人,最多把玉簪打几板子赶出去,哪里会想那么多。
好像男人都是这样的,对内宅的那些勾心斗角都看不见似的。
她还不如自己想办法。
窦昭和海棠收拾着东西,萱草跑了进来。
见屋里只有她们三个人,她立刻眉飞色舞起来:“我告诉你们,栖霞院那边打起来了!”
窦昭愣住。
茉莉和海棠已迫不及待地道:“出了什么事?萱草姐,你快说说!”
萱草很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为这件事妥娘平日里没有少说她。见大家都眼巴巴地望着她,她很有些得意,道:“刚才王姨娘的大哥和大嫂来接她,她不回去,王姨娘的大哥就给了她一耳光,打得王姨娘半边脸都肿了。王姨娘的二嫂就说王姨娘的大嫂心肠狠毒,怂恿着王姨娘的大哥打王姨娘,王姨娘的大嫂气得和王姨娘的二嫂吵了起来,王姨娘又抱了明姐儿要寻死……”她啧啧地道,“那边可热闹了,七爷不在家,老太爷只好过去劝架。”
“不会吧!”茉莉和海棠齐齐惊呼,“你怎么知道的?”
萱草得意洋洋地道:“何止是我,丁姨奶奶身边的婉儿,七爷身边的青海,都躲在那里看热闹呢!青海还被老太爷给逮了个正着,还好他机灵,说是七爷走的时候交待过,栖霞院有什么动静就过去看看,老太爷又急着赶去栖霞院,他这才蒙混过关,被老太爷派去东府那边找七爷去了。”
窦昭张口结舌:“王姨娘当着老太爷的面,就这样和自己的大哥大嫂吵了起来?”
萱草连连点头。
窦昭冷笑。
见过蠢的,还没有见过比王映雪更蠢的。
上一世她怎么就把王映雪当成了对手?
她吩咐萱草:“那你再去看看还有什么热闹?”
这话正中了萱草的下怀,她应了一声,一溜烟地跑了。
那边直到掌灯时分才消停。
萱草感慨道:“……王姨娘那么漂亮温柔的一个人,没想到从前受了那么多的苦。”
茉莉和海棠不由把她团团围住,就连窦昭也“哦”的一声,非常感兴趣地听她往下说。
萱草就把王映雪如何哭诉自己被雷家退婚时的痛苦,如何的感激大嫂能嫁到王家来,如何在心里暗暗发誓自己以后就算是吃糠咽菜也不能少了大嫂和侄儿的一口粥,自己这些年在外面抛头露面地做生意又是如何的艰难……直把王知柄和高氏说得哑口无言。
“她二嫂好厉害啊!”萱草后怕地道,“不仅帮着王姨娘说话,还把七爷,老太爷一起都骂了。说什么要去告七爷和老太爷,让七爷做不成官,让老太爷颜面扫地……把老太爷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王姨娘的二嫂还让自己身边的嬷嬷去把自己娘家的兄弟都叫来,说要和窦家打官司呢!”
窦昭哈哈大笑。
庞玉楼,一向都这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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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被留在东府的窦昭睡在六伯母内室的碧纱橱里,怎么也睡不着。
西窦的一半财产,就这样归她了?
她脑海里反复地浮现出父亲将文书揉成一团时那温文中带着坚毅的样子。
窦家四分之一的产业,父亲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俞大庆不过管了母亲那么点陪嫁,母亲一死,就有了别样的心思。她一个五岁的稚童,谁会忠心耿耿地帮她打理这些产业而在锦帛面前能不动心?
要不要联系崔家的人呢?
前一世,她十二岁。
这一世,她还懵懂不知。
窦昭已经经历过太多,早已不敢用金钱去考验一个人的心性。
而在碧纱橱的另一边,纪氏也没有睡。
她在想今天的事。
有心和丈夫说几句贴己的话,转头却看见丈夫酣睡的脸庞。
千言万语就这样堵在了心里。
她轻手轻脚地披衣起床,先去看了看“睡着”了的窦昭,然后一个人坐在了临窗的大炕上。
现在的窦昭,好比个襁褓中的婴儿手里拽着袋金元宝,虽然金元宝可以保证她衣食无忧,可她却无力保管,只会让觊觎它的人生出抢夺之心。
这对窦昭来说,弊大于利吧!
纪氏想到她熟睡时静谧的面孔,写字时认真的表情,还有偶尔眼中闪过的一丝狡黠,突然间心痛不己。
这么好的一个孩子,难道就让她这样毁了不成?
她不由朝自己婆婆居住的方向望去。
至于送走了窦铎父子的二太夫人,正和次子窦世枢在内室说着悄悄话。
“要是你三叔最终也不答应分西窦一半的财产给寿姑,你难道真的准备把老三、老六应得的那一份连同你自己的一起送给寿姑啊?”
屋里服侍的仆妇已被遣散,屋里只有二太夫人和窦世枢两个人。
窦世枢笑而不答,亲手给母亲沏了杯茶。
二太夫人又气又急,嗔道:“你啊,也太急进了些!还好今天有万元顶了一杠子,要不然,这件事看你怎么收场?”
“我也没想到。”窦世枢坐在了母亲的对面,“万元比起从前来,稳重多了。”又道,“家里的事,还要请您多多费心,我明天一早就回京都去了。”
“我省得。”二太夫人说着,唏嘘道,“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我看那王行宜未必就会领你这个情,说不定还会觉得这件事闹成这样,全是你没有尽力的原因。”
“娘,”窦世枢失笑,“您觉得,我能和王又省吃到一个碗里去吗?”
二太夫人微愣。
窦世枢就道:“我们窦家,到我这代,已经是第三代了吧?”
自从窦家有人进学以来,窦世枢是第三代。
二太夫人点了点头。
“可不管我们家出了多少个举人、进士,只要没有人入阁拜相,就始终只是个平常的官宦人家,在官场中名声不显,在朝廷里说话无力,”窦世枢说着,脸色渐肃,五官也都如刀刻般分明起来,“而我现在,有了这样的机会,看到了这样的前景,有可能哪天自己的画像会挂在窦家北楼的祠堂里,名字会写进窦家家谱的首页,您说,我能放弃吗?我会放弃吗?”
二太夫人坚定地道:“那自然是不能!”
“王行宜,选择了给房师做了先锋,整整十年,他自己在西北餐风宿露,妻子儿女穷困潦倒,”窦世枢眼睛微眯,犀利明亮的眼神如刀锋一闪,“如今,他好不容易重返仕途,所受的委屈房师都会补偿他,您说,他会安于现状,不思进取,让自己所受的苦难毫无代价吗?”
“不能!”二太夫人若有所思。
“既然我们两个人都不可能退让,我又何必讨好他呢?”窦世枢微笑道,“而且现在的局面对我们更有利——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连家务事都理不清,竟然要我们家花这么大原力气为他收拾残局,房师对他,恐怕要重新估量估量。”
“不错!”二太夫人精神一振,“一个连家务事都管不好的人,又怎么能让人放心地把朝中大事托付给他呢?纸包不住火,这件事就算我们闭口不谈,迟迟早早也会传到你的那些同年、同僚们耳朵中去的。做官的,谁不想再进一步?就算是曾大人对他青眼有加,恐怕也会有人不服。”她说着,笑起来,“这样看来,我们要多谢那庞氏这么一闹才是,否则事情还走不到这一步。”
“不过,让王氏这样的女子进门,终归是有些不妥。”窦世枢沉吟道,“就怕下辈们有样学样,坏了窦家的家风。我看,西府那边的事,您要多多留意才是——三叔家里已经久无人主持中馈,想必要做的事很多,寿姑最好还是养在我们府上好些,还有王氏生的那个女儿,如果也能接到您身边来长住,那就最好不过了。”
二太夫人很鄙视王氏,连带着也就不喜欢窦明,道:“我们现在和你三叔翻了脸,如果仅仅是为了教养她,我看就算了吧!”
“但她总归是窦家的姑娘,”窦世枢道,“若是嫁到别人家言行有失,丢得还是我们家的脸。”
二太夫人无奈地颔首。
窦世枢又嘱咐:“寿姑得了西府一半产业的事,还请您叮嘱家里人,不要乱说话。”
二太夫人不解。
窦世枢含蓄地道:“我怕有人打寿姑的主意。”
二太夫人明白过来。
西窦的一半财产,是多少银子?
谁家要是娶了这样的媳妇,子孙几辈子都可以不事生产,躺着吃睡着喝就行了。
“总得给寿姑找个和我们家亲近的人才行。”二太夫人思忖道。
“若是她的心向着东府,那就更好了。”窦世枢见母亲明白了自己的意思,眼底充满了笑意,“这两天赵太太会拿了赵大人的同意书回来。赵太太毕竟年轻,她有什么事,您就帮衬她一把,免得分割财产的事又生出什么波折来——我们既然答应了赵家的条件,何不做得漂亮些?”
二太夫人却诧异窦昭的舅母来得这样快。
窦世枢含笑道:“我一得到消息,说睿甫要西窦一半的财产给寿姑做陪嫁,就知道他的意思,立刻就派人去了趟甘泉县,也是怕夜长梦多,三叔临到要把财产交出来时候又反悔了。”
“还是你考虑得周详。”二太夫人望着温文尔雅,却自信飞扬的儿子,忍不住连声称赞。
窦铎的悔意,要比窦世枢预料的来得快。
回到家中,他拿起书案上的笔洗就朝窦世英扔去。
窦世英不躲不闪,等父亲发完了脾气,静静地道:“我明天会和五哥一起回京都……”
“你还嫌今天不够丢脸?”窦铎气得打断了他的话。
“我还要参加明年的春闱。”窦世英道,“想让五哥帮我介绍个老翰林帮着讲讲制艺。”
窦铎顿时气遏,随后又道:“也好,等你春闱回来再行扶正之礼,正好可以把那王氏晾一晾。”
何必如此?
窦世英想劝父亲几句,想到父亲的怨怼,想到自己不可能不去参加春闱,他欲言又止。
窦铎却提着儿子说起制艺来。
父亲两人一问一答,渐渐说到天空中泛起鱼肚白。
窦世英揉着红通通的眼睛回去梳洗后,重回鹤寿堂陪着父亲用了早膳,等高兴过来禀箱笼已经装上了车,窦铎把儿子送到了大门口。
父亲两人正说着话,呼啦啦一大群人敲锣打鼓地朝他们涌来。
窦铎皱了皱眉,刚叫了声“杜安”,对面人群中已传来一声男子高亢的哭喊:“窦家老太爷,都是我那兄弟不懂事,冲撞了您,我们兄弟三人给您负荆请罪了。还请您大人大量,不要和我们计较,原谅则个。”
窦家的人大吃一惊,齐齐朝那群人望过去。
只见人群中间走着三个穿着丁香色绸裤的男子,赤着上身,背着荆条。
这不是那庞氏三兄弟吗?
杜安惊讶得张大了嘴巴。
窦铎却是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厉声问身边的人:“他们来干什么?”
“不……不知道。”小厮道,“我这就去问问。”还没等他跑到庞氏三兄弟面前,庞氏三兄弟已推金山倒玉柱般地“扑通”一声跪在了大街街心。
“窦老爷,我们给您磕头了!”说完,“咚咚咚”地磕起头来,额头上很快一片青紫。
“出了什么事?”
“这三个人是谁啊?”
也有人认出庞氏老三庞锡楼的:“这不是隔壁灵寿县的庞三爷吗?他可是灵寿县有名的泼皮,没想到也有今天?不知道庞家是为什么事得罪了窦家?”
看热闹的街坊四邻议论纷纷,还有庞家的人不住地向众人解释:“我们家三爷有眼不识金镶玉,得罪了窦老太爷,这是来赔礼道歉的。”
“活该!”人群中传来解恨的唾弃,“他庞一霸也有今天!”
“庞家老太爷应该狠狠地治治他才是。”
“肯定是庞一霸敲诈到窦老太爷的头上来了!”
说什么的都有。
窦铎气手指发抖。
庞玉楼的二哥庞银楼听着不免有些得意,低声对大哥庞金楼、弟弟庞锡楼小声地道:“怎么样?听我的不会错吧!那天小弟若是亲自去找诸家的麻烦,今天我们怎么下台?这家长里短地扯皮,最忌把人一棒子打死不留余地了。你们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有多个心眼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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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行宜的手,重若千斤地搭在了王知柄的肩上。
有小厮在花圃外探头探脑的。
王行宜脸色微沉,自有股凛然之气:“什么事?”
小厮战战兢兢地跑了过来:“大人,有个姓杜的,说是真定窦家的管事,他们家的五老爷和您是同年,他奉他们家老太爷之命给您送了封信来。”
“难道是窦振之。”王知柄困惑地道。
振之是窦铎的表字。
“应该是他。”王行宜冷笑,“他不是说映雪害死了他的儿媳妇吗?血仇不共戴天,不知道他找我们有什么事?”说着,命令那小厮,“把信拿过来。”
小厮一路小跑着拿了信过来。
王行宜看了一眼,把信递给了儿子。
王知柄满腹狐疑地接过了信,一目十行,很快就读完了:“窦振之竟然要您和他们家的管事一起去求赵睿甫同意将映雪扶正?”他完全摸不清楚状况,半天反应不过来。
王行宜嗤笑一声,对儿子道:“现在知道我为什么那么说的吧?”
王知柄不知道。
王行宜无奈地叹了口气,耐心地教导儿子:“窦家如果诚心不想把映雪扶正,不要说庞家去闹了,就是映雪赖着不走,他们也能强行地把人架了送走。事情拖到今天,不过是窦家有自己的打算罢了。你回来跟我说的时候,我还有点拿不准,现在却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多半是窦元吉看着恩师重用于我,怕我抢了他的风头,想用映雪扶正这件事卖我个人情。结果窦铎和赵家的人都不同意。那窦铎不仅不同意,还希望通过你激怒我,让映雪死,给窦元吉来个釜底抽薪。”王行宜说着,连连冷哼了数声,这才道,“但窦振之突然改变了主意,把责任推到赵家人的身上——不是他不同意,而是赵睿甫不同意。”他沉吟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东窦和西窦只怕是面和心不和,窦铎之所以临时变卦,不过是因为西窦只有窦世英一根独苗,又无举业,势单力薄,看着我现在做了甘肃巡抚,想和我们家结亲,借我之势联手对付窦元吉。”
王知柄看父亲的目光充满了钦佩,诚服地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王行宜好像没有听见似的,自言自语地道:“难道映雪,真的害死赵氏?”
王知柄错愕。
王行宜已高声道:“窦振之信上说,他已两次派人与赵睿甫协商映雪扶正的事,赵睿甫都避而不见,想请我会会那赵睿甫。不管那窦振之是想绕过窦元吉让我承他这个人情,还是想让我看看他为了映雪扶正的事花费了多少精力,或是想向我证实赵氏之死确与映雪有关,还是想用我的官威压着那赵睿甫同意,你都代我走一趟吧,顺便看看那赵睿甫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好像刚才那句话只是一时的失言。
王知柄颇为犹豫:“爹爹,窦家一面说是妹妹害死了赵氏,一面又看在爹爹受曾阁老器重的份上要把映雪扶正……凉薄寡义……不是可交之人啊……妹妹日子未必有好日子过……”
他吞吞吐吐地望着父亲。
“我知道。”王行宜不齿道,“我倒要看看,他们都想算计我些什么?”说到这里,他语气一顿,“至于映雪那里,再帮我劝劝她,把这些利害关系都讲给她听,她若还是执意要和那窦世英在一起……她的苦,就只能她自己吃了……”
意思是不再帮她。
王知柄惊讶地望着父亲。
“公正公平易,不偏不移难。”王行宜喃喃地道,“我虽然盼着她能过得好,却不能代替她过日子。有些事,还得她自己能明白。”
王知柄重重地点了点头:“爹爹,我知道了。我去见过那赵睿甫之后,立刻启程去真定。”
而当二太夫人知道窦铎私下联系了王行宜,请王行宜帮着说服赵思同意将王映雪扶正的事时,已是九月中秋,桂子飘香、菊黄蟹肥之时,与这个消息一同传来的,还有窦世英、窦世横双双桂榜有名。
窦府上下欢天喜地,窦铎更是兑了一箩筐承平元年的铜钱,派了两个管事站在自家的门口,遇人就发,整个真定县的人都涌到了西窦的门口。
纪氏亲手给窦昭梳了个丫髻,戴了珍珠发箍,换了身大红色十样锦的妆花夹衫,眼里流淌着挡也挡不住的笑意,问她:“寿姑高兴吗?”
所有的事重新经历一遍,再高兴的事也会少了几分惊喜。
但她还是按着自己的身份笑盈盈地答了句“高兴”。
纪氏“啪”地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牵了她的手:“走,我们去给你伯祖母道喜去,给你讨个红包。”
窦昭笑眯眯地点头,和纪氏去了二太夫人那边。
只是她们刚撩帘而入,就听见内室传来“哐当”一声碎瓷的声音,接着就传来了二太夫人怒不可遏的咆哮:“他这是什么意思?怕我们把她外甥女害死了?三十岁,他怎么不说让我们保她活过五十岁?”
纪氏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忙拉着窦昭去了大伯母那里。
窦昭很好奇二太夫人说的是谁,又是什么事让她发这么大的火,但她不着急,六伯母应该很快就能弄明白,她只要一直呆在六伯母身边就行了。
想到这里,她又有些犯愁。
随着她的年纪渐长,这种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消息恐怕也没几年享受了。
在大伯母那里喝了盅茶,她们回了屋。
站在庑廊里的采蓝也跟了进来。
她先看了窦昭一眼,这曲膝给纪氏行礼,才低声道:“五老爷来信,说是赵家舅爷答应将王姨娘扶正了……”
“啊?”六伯母大吃一惊。
窦昭却是松了口气。
看来舅舅并不是有勇无谋之辈。
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谁想干让谁干去,犯不着把自己给拖下水。
前一世,舅舅为她付出的太多了,这一世,她宁愿自己受些委屈,也不想舅舅重蹈前一世的覆辙。
王映雪想扶正,那就把她扶正好了。
前世,王映雪还可以勉强装作进门得喜,这一世,她进门五个月产月,就算是扶正,那些正室自持身份,也不会和她交往。而窦明的婚事,只怕比上一世更艰难。
“不过,”采蓝又看了窦昭一眼,“赵家舅爷却提了两个条件。一是四小姐的婚事,王家不得插手。二是将西府的财产划一半给四小姐做陪嫁,王家拿到扶正同意书之日起,即由专门的管事打理四小姐的陪嫁;若是四小姐三十岁之后去世,陪嫁由四小姐自行处置;若是四小姐三十岁之前去世,有子嗣,陪嫁则留给子嗣,没子嗣,四小姐的陪嫁将做为赔偿,归赵家所有。”
“你说什么?”六伯母倒吸了口冷气。
采蓝再次看了窦昭一眼,重复了一遍。
“怎么会这样?”六伯母头痛道,“赵睿甫也真敢想啊!”
窦昭却早就傻了眼。
怕王家随便把她嫁了,她能理解;可分西窦一半财产……不要说是祖父了,就是东窦的二太夫人只怕也不会答应。
难怪二太夫人叫嚣着什么“五十年”了!
不过,她很快就从茫然中清醒、冷静下来。
窦家能提要求,舅舅为什么不能提条件?
和窦家把王映雪扶正的要求一样,舅舅提出来将西窦的财产分给她一半做陪嫁同样的匪夷所思,可你窦家能做得出来,凭什么舅舅就想不出来?
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嘛!
有这样意识的舅舅,才能自保,才能不被窦、王两家给生吞活剥了!
她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弯成了个愉悦的弧度。
这件事,就让窦家的人去伤脑筋吧!
纪氏青葱般的手指就点到了她的额头:“傻丫头,还笑!你知道不知道你舅舅都为你做了些什么?”她叹道,“你舅舅,放弃了升官发财的机会,一心一意只求你平平安安地长大,嫁个如意郎君,你以后,可要好好地孝顺你舅舅才是!”
窦昭不住地点头,甜甜地道:“我长大了也会孝顺六伯母的。”
她说的是真心话。
前一世,要不是临出嫁前听了六伯母那席话,她肯定会走更多的弯路。只可惜前一世的六伯母在她眼里是个待人温和有礼骨子里却始终透着几分疏离、冷淡的窦家媳妇,她无意热脸去贴人家的冷脸作贱自己,她和六伯母的关系,也始终停留在见面点头微笑上。
这一世,尽管她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儿,六伯母却不在乎她是否记得自己的好,不仅细心照顾她,还帮她谋划着以后怎么在群狼环伺的窦家生存下来……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这份恩情,她永远都不会忘的。
六伯母哪里会想到这些,她笑眯眯地道:“哎哟,我们寿姑的嘴可真甜。”
窦昭却看得出来,六伯母很高兴。
晚上,六伯母和王嬷嬷说着悄悄话:“……我一直担心赵睿甫会和王、窦两家硬碰硬,现在看来,我们都小瞧了赵睿甫。三叔父背着五伯找王行宜,就是想把这个球踢给赵睿甫——不是我不同意将王映雪扶正,是赵家从中做梗。现在赵睿甫干净利落地又把球给踢了回来——不是我不同意将王映雪扶正,是窦家舍不得银子。三叔父这次也算得上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可不是。”王嬷嬷笑道,“听说老太爷气得两眼一黑,当场就闭过气去。要不是杜安手疾眼快地扶住了三老太爷,三老太爷恐怕要一头栽进荷花池子里了。不过,我们太夫人砸完了茶盅倒是高兴起来,还陪着兰哥儿说了半天的话呢。”
“那是,”纪氏笑道,“照我说,要是我们太夫人再通透些,就应该出面劝三叔父答应赵睿甫的条件。反正那些银子不给寿姑也轮不到东府,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给赵家,还可以恶心恶心王映雪,你不是要扶正吗?那就拿出西窦的一半财产送给赵谷秋的女儿。要是那王映雪知道了,恐怕今天晚上被子都要蹬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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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赵家舅舅这个主意蛮好的,大家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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