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宫案’震动朝野,乃是实打实的欺君大案,若不是当今法外开恩,只抓三族,不牵连九族,还不知道要抓多少人呢。只是,他们的行程颇有些不顺,刚刚踏入苏州城,就被人给堵...
‘中宫案’震动朝野,乃是实打实的欺君大案,若不是当今法外开恩,只抓三族,不牵连九族,还不知道要抓多少人呢。
只是,他们的行程颇有些不顺,刚刚踏入苏州城,就被人给堵在城门口,不得进入。
“毛巡抚,这是怎么一回事?”许显纯非常诧异的问着陪同而来的应天巡抚毛一鹭,他自北地一路而来,抓了无数钦犯,却从来没遇到过这一幕。
旁边,毛一鹭看着眼前生员和市民混杂的人群,顿时急的汗都出来了。
这一幕他可不陌生,在去年就发生过一次,只不过当时是官差来逮捕周顺昌,而今是钦差来抓捕文家、陈家、周家。
“上官稍待片刻,待本官前去劝说一二。”毛一鹭安抚了下许显纯,立刻上前,驱赶人群。
然而,他的行动哦毫无作用,无数生员在市民群中大声的嚷嚷着东林党‘天下为公’的理念,一边鼓动着苏州市民。
说文公、陈公乃贤良之士,如今遭人陷害,身陷囫囵,我等苏州忠义之士,既营救不急,当不让忠良之后再陷牢狱。
保护忠良,打倒官差!
这个口号顿时被躁动的苏州市民给喊得震天响,群情一时汹涌起来,然而听了这些的毛一鹭几乎都快哭出来了。
这特么的,能一样吗?
去年是魏忠贤派人来抓周顺昌,只是普通的案子,来的也是官差,而是确实天子亲自派了锦衣卫前来,是钦差,他们三家犯的也是欺君大案,和周顺昌不可同日而语,你们还这么搞,不是要造反吗!!!
然而,他说的话根本没人听,全都淹没在汹涌的呼喊声中,更加糟糕的是,一群生员开始有默契的大声念诵文章起来。
念得文章不是先贤之作,而是士林新作,虽是新作,但却朗朗上口,情真意切,更具煽动性。
“五人者,盖当蓼洲周公之被逮,激于义而死焉者也。至于今,郡之贤士大夫请于当道,即除魏阉废祠之址以葬之;且立石于其墓之门,以旌其所为。呜呼,亦盛矣哉!”
若是朱由检在这里,当能听出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五人墓碑记》,其作者正是复社创始人,张敷!
不过,这片文章的出现时间有点不对,历史上张敷是在崇祯元年才写出来的,而今不过天启七年,距离崇祯元年还差几个月,这片文章就出来了。
苏州之地,文风鼎盛,《五人墓碑记》用词典故讲究,但意思并不深奥,稍稍读过书的人就能听明白,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几十上百人整齐念诵的时候,里面的抗争的精神都市感染了几乎所有人。
那些东林学子们更是与有荣焉,胸中充满了‘天下为公’的道义,感觉自己此刻就是在代表道义,抗争不公。
群情越来越汹涌,凭着毛一鹭带的几个人根本安抚不下来。
忽然,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枚鸡蛋,吧唧一声就在砸在毛一鹭的官帽上,顿时将他砸的帽髻歪斜,蛋清更是顺着头发流到了脸上,显得极其狼狈不堪。
“打啊,打死狗官,打死阉党!”
呼和声顿时四起,眼见一场民变就要酿成,下的毛一鹭毛巡抚仓皇四顾,狼狈而逃。
嘭!嘭!嘭!
然而,正在这时,一连串剧烈的响声,将市民的声势给压了下去。却是后面的许显纯一见情势不妙,立刻让随行的锦衣卫激发火铳,发出爆破的轰鸣,将之给压了下去。
当然,这些火铳都是放空炮,并没有填入铅弹。
见人群给镇住,不再汹涌向前,许显纯一抖披风,策马向前,环视一周,看着侧目的生员和市民,森然问道:
“尔等聚众造势,阻拦钦差办案,意欲何为???”
“尔等,莫非想要造反不成???”
金甲军官的果断行动,倒是让朱由检刮目相看,而后饶有兴趣的问了句,“这人是谁,倒是有点能力。”
历来统领锦衣卫大汉将军的都是勋戚贵臣,所以他倒很想知道这人是谁。
“容臣去问问。”刘若愚答了一句,转身去询问。
明朝的太监可没有后世自称奴才的习惯,高级点的称臣,低级的称小的,小人,但就是没自称奴才的,自称奴婢的倒是有。
不一会,刘若愚过来了,低声在朱由检耳边说了句。
“巩永固?”朱由检略微有些诧异,“竟是八妹的驸马。”
八妹就是乐安公主朱徽媞,她的母亲正是‘移宫案’的主角——西李选侍。
巩永固这个名字朱由检在后世依稀听过,似乎时候皇亲中比较有能力的,倒是和眼下的表现想符合。
“他怎么在锦衣卫当中?”朱由检有些不解。
“驸马也有锦衣卫千户的职务,据说是当班的千户告假,他便临时过来顶下,平时是不来的。”刘若愚了解的比较详细,很快就回答道。
“倒是个人才。”朱由检暗自点头,将巩永固的名字记住。
他对锦衣卫如今的能力十分不满,不仅行动保密能力差,一有消息秘密就被朝臣得知,同时情报刺探能力也近乎消亡,除了耀武扬威外,真实能力很悬乎。
“陛下,太学生全部拿下,如何处置,请示下。”黄立极过来汇报,同时也来陈述调查的结果。
具体根由,还是在昨日东厂和锦衣卫的行动,大量的东林党骨干被逮捕,既有江南四大才子文征明之后的文震孟,也有文采满天下的陈仁锡,太学生不满,被里面亲近东林党的人一煽动,立刻便热血上涌,跑来冲击宫门,要个说法。
生员围攻衙门的事情,在江浙等地最为风行,而国子监中,亦有许多江浙的太学生,受他们影响,其他太学生竟也仿照起来。
当然,这些话黄立极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都是在这个意思。
“生员,呵!”朱由检冷笑一声,然后看向旁边的刘若愚,“朕记得,太祖时期,好像规定过,生员不得议政。”
他只是依稀记得有这么回事,但到底是怎么规定的,就不太清楚了,因此要问刘若愚这个文史大家。
果不其然,刘若愚对这个很清楚。
“洪武十五年间,太祖刻卧碑文通行天下学院,其上有十三条规定,其一曰:军民一切利病,并不许生员建言,若有一切军民利病,许当该有司、在野贤人、有志壮士、质朴农夫、商贾技艺皆可言之,诸人毋得阻挡,唯生员不许。”
“唯生员不许!”朱由检看着大明门外,依然还在叫嚣,喊着仗义死节就在今日的太学生,满脸的冷笑,“祖制,也不全是坏的。”
“生员议政,违反祖制,所有被押太学生,剥夺生员身份,追夺功名,三代不许科举。”
“内阁拟旨,今后州府,但凡有生员聚众议政,冲击官府者,皆照此处理。”
硬邦邦的将处理意见扔出去后,朱由检大袖一拂,转身离去,仪仗也跟着离去,只留下满脸骇然的内阁辅臣。
“陛下,真是狠啊!”
追夺功名,三代不许科举!
这简直是对读书人最狠的处罚,不仅自己变成了普通人,终身不得做官,而且还累及子孙,无法通过科举光耀门楣。
可以说,这个处罚一下,几百个士绅家庭就这么毁了,而且在今后的时间内,将会逐渐的消亡。
不动手则已,动则如雷霆。
连番的举措,让大臣们彻底认识到乾圣的手段,辣手,绝对的辣手,一点情面都不留。
朝臣们心中暗自进行,以后绝对不能犯在陛下手中。
他们这边警醒着,太学生那边却忽然觉得天塌了一样。
由内监领头,几百个锦衣卫充当扩音器,将这条祖制连续宣读了三遍,而后再公布了皇帝陛下亲自作出的处置。
几乎是他们话音刚落,大明门前就炸了!
无数人不可思议,傻愣愣的看着逐渐离去的仪仗!!!
追夺功名,三代不许科举!!!
好狠辣的手法。
皇帝老爷这是怒了啊!
活该,一群学生不好好读书,光想着参加政事,这还没当上官呢,该,真该!
暴君,昏君,读书人秉承天下之公,面对不义之举,如何不能阻止???
各种各样的言论瞬间出现,在围观的吃瓜群众中传播出去,相互冲突对立的言论,让棋盘街顿时混乱起来,争吵声频频出现。
而被锦衣卫押着的数百个个太学生,却失魂落魄,万念俱灰。功名没了,不能参加科举了,官也不能当了,今后的路彻底断了。
尤其是当后面晓谕天下,所有州府都照此次事件办理,这些人更是绝望了。若是没有这条,他们或许还能回到老家,安心务农,当个小乡绅。
然而,这条一出,却直接将他们推入深渊。不仅宦途断绝,而且还会士林仇视,所有因为这次事件而受到损害的人,都会迁怒于他们。
怎么会在这样,大家不都是这样做的吗,对官府不满意,围攻过去就是,从来都没有事,提学官也从来不管,为何这次却出事了。
这样的念头在他们脑海中来回盘旋。
他们不服,他们觉得不公,凭什么其他人这么做就没事,到我了就出事了。
不公!不公啊!!!
有的太学生实在是受z不了,愤而起身,大喊一声昏君!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那些平日里根本不敢找他们麻烦的锦衣卫立刻凶狠的扑过来,手中朱漆大棍狠狠的打了过来。
只是惨叫一声,那名太学生就被打倒在地,一片殷红瞬间流了出来,染红了衣襟。
其他本来想要响应的太学生,一见鲜红的血液,顿时呆住了,嘴巴张了张,最终什么都没有喊出来,被锦衣卫们推搡着,押了下去。
太学生的聚会,起初声势浩大,然而到了此刻,却仅仅因为棍棒,就再也没人有任何的反抗动作,甚至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极为配合锦衣卫的关押行动,生怕因为自己的一不小心,而招致毒打。
呵,读书人!
其实,张嫣的上位虽然充满黑幕,但起码表面上让人挑不出太大的毛病来,至多只能说一句运气好,让人看好,绝不会让人联想到黑幕啊,东林党暗中操纵之类的。
但她的一个动作,不仅将自己的真正身世暴露出来,也让操纵了刘昭妃入宫,制造了国本之争,推动张嫣登顶后位的东林党黑暗部分彻底暴露出来,随后遭致了天启疯狂的打击。
《明史》载:“熹宗懿安皇后张氏,天启元年四月册为皇后。性严正,数于帝前言客氏、魏忠贤过失。尝召客氏至,欲绳以法。客、魏交恨,遂诬后非国纪女,几惑帝听。”
然而明实录的记载却和明史截然相反。
“天启元年六月甲午(二十四日)。中军都督府带俸都督同知张国纪言:神奸宋八等构宛平县监候强寇孙二,及慈恩寺妖僧,结拜同盟,掜称孙二为皇后亲父,妻隋氏为皇后亲母......”
真正将事情挑到明面上的是张国纪自身,而不是客、魏。
随着东厂的深度侦查,这个尘封在历史中的迷案,如今清晰的呈现在朱由检的面前。
天启元年四月完婚后,张嫣忍耐不住心中的激动,立刻派太监向自己的亲生父亲孙二传旨,说我已经是皇后了,我们家的荣华富贵指日可待,父亲你也不要担心,我会尽快解救你的等巴拉巴拉!
然而孙二可不是什么有城府的人,知道女儿成功后,立刻告诉了朋友宋八,毕竟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只是,孙二这一告诉,顿时闹大了,搞得人尽皆知,传的沸沸扬扬,最终被张国纪听闻。张国纪
毕竟做贼心虚,或者说他背后的东林党做贼心虚,将孙二一案放到了明面上,最终以假冒皇亲的说法,快刀斩乱麻给结案了。
值得一提的是,卷宗中出现了一个叫张拱宸的名字,吸引了朱由检的注意力。很有意思的是,这个人和张国纪是亲戚关系,而在那张记录着东林党名单上,朱由检清晰的记得,正有这个名字,而且排名很靠前,算的上是东林大佬一级人物。
不过,这个人已经死了,不是病死或者寿终,而是被天启给处死了,而且还是枷号而死的酷刑。
枷号就是很多古装电视中囚犯戴的那种大木头做的手铐脚镣,当然,这还不是酷刑,真正的枷号之刑,就是戴上手铐脚镣,然后坐在烈日下暴晒,同时不给水喝不是东西吃,活活虐待而死。
关于他的死,还发生过一段争执,张拱宸五人犯了小罪,却被判处枷号之刑,所有朝臣惊呆了,当时的首辅叶向高据理力争,但天启就是不听,坚持要处死张拱宸,而且是枷号的死法。
当时不明所以,如今结合这份卷宗,却让人恍然大悟。
张嫣能成为皇后,张拱宸是关键人物,他居中串联,发现了死刑犯孙二的闺女很美丽,也很聪明,于是买了下来,挂到自己亲戚张国纪的名下,冒名女儿,并推动其进入秀女选拔。
最终一系列黑幕后,成为皇后。
而信王妃周氏,和张嫣发迹的情况类似,只不过这次操作的人换成了陈仁锡,这位天启二年的探花。
由于天启对东林党疯狂的打压,当信王大婚时,他们还想如同以前一样,随便弄一个美女进入选秀的最终环节是不可能了,魏忠贤盯的死死的。
因此,陈仁锡换了个思路,他决定去找良家女,能够经得起检查,有户籍黄册的良家女,来参加信王大婚的选秀。
陈仁锡是苏州人,周奎也是苏州人,而且周奎还是个地痞无赖,手头没钱了,又没来钱的法子,寻思了下,于是就打算卖女儿。
而陈仁锡正要买,于是上门一看,嗯,小姑娘长的不错,难得的是有户籍黄册,其父周奎声名狼藉,但却唯利是图,正是合作的好对象,于是将周氏买下,并日日上门依照扬州瘦马的法门调z教,折骨缠足,学习琴棋书画,最终送入到了信王选妃当中。
为了掩饰自己的行径,陈仁锡却是宣扬,嗯,我是翰林学士,会看面相,这小姑娘一看就是富贵命,命格非凡,有帝后之相,我陈仁锡拜服,愿意做周奎府上的门客舍人。
然而,当时陈仁锡是什么身份?探花,翰林学士!
周奎呢?地痞无赖,穷的都要卖女儿了。因为对方女儿富贵,就做这样人家的门客舍人,这种瞎话,真的当天下人的眼睛是瞎的吗?
只能说,东林党气焰嚣张,垄断了舆论之下,根本不在乎什么逻辑,只要明面上有个说的过去的理由就行。
“堂堂大明,两代帝王的皇后,一个是强盗死刑犯之女,一个是东林党培养出来的扬州瘦马,真是......”面对这种骇人听闻的事情,朱由检除了愤怒外,更多的还是冻彻心扉的寒意。
东林党对皇室内部之事,帝后妃子之遴选,竟然插手这么深!!!
“呼......”朱由检深深的吸了口气,努力将心中的震惊给平抑下去,重新恢复冷静。
“承恩!”朱由检喊了一声。
“万岁爷,臣在。”王承恩趋步向前,来到他的身前。
“去吧,按照卷宗,将所有涉案人员都给抓起来。”朱由检无力道,尽管他早有准备,但大案真的要发生了,心中依然不够坚定。
“是,万岁爷。”王承恩答道,随后他有些迟疑的问道,“只是,有些案犯是后宫之人......”
朱由检知道他说的是谁,刘昭妃,皇后张嫣,信王妃周氏,这三人才是整个大案的关键。
“她们三人,朕会着宫中女官收押审讯,另外发落。”朱由检想了想道,不管以前怎样,过程怎样,入了宫就是皇家中人,终究要顾及点皇室脸面。
“是,万岁爷。”王承恩应了声,退了出去,今天要抓很多人呢,天色不早了,要抓紧时间。
王承恩走后,一个年纪在五十许,头发有些花白,透着浓郁书卷儒雅之气的老太监走了过来,轻声道,“陛下,内阁的黄大人又递条子来询问,陛下什么时候上早朝?”
老太监叫刘若愚,就是在狱中写《酌中志》的那个,算的上是司马迁第二了,文笔在内廷中可算一等一的。王承恩接掌东厂后,朱由检就将他找了出来,接替王承恩的位置,为司礼监秉笔,贴身伺候,负责朱由检的生活起居,同时起草诏书、文书什么的。
当然,真正主要的原因,是朱由检想找个古文指导者,他看明朝的书籍和文章实在太吃力了,没人从旁提点,看的很慢,耽误事情。
“上早朝?”面对刘若愚的问题,朱由检轻笑一声,“也好,水落石出了,朕也该上早朝,出现在大臣们面前了!”
只是,今日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日子。
史载:是日,缇骑四处,大索京师,朝野震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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