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宁还是头次来,梁美人可不是第一次了。延宁宫十分宽敞,但看起来也并不算特别华丽。庭院里四处洒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来往的太监与宫人都穿戴一新,脸上喜气洋洋。主子...
谢宁还是头次来,梁美人可不是第一次了。
延宁宫十分宽敞,但看起来也并不算特别华丽。庭院里四处洒扫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来往的太监与宫人都穿戴一新,脸上喜气洋洋。
主子过生辰,他们是得了赏的,一人一套新衣穿着,这个月淑妃加赏他们双份儿的月钱,听说今天还给他们也加菜。
谢宁暗暗惭愧。她也过过生辰,可不敢跟淑妃比派头。今年过生辰的时候她也还只是才人,一人一件衣裳她是赏不起的,不过她院子里头每人都发了一份儿赏钱,那一天也给萦香阁的宫人加菜了。
算算淑妃这里伺候的人手,看来过个生日淑妃也花费不少。
宫人引着谢宁和梁美人进了正殿坐着。殿中地下铺着一张绛红色绣着五色牡丹的织毯,单是这一张织毯透出的富贵和气派已经先声夺人了。
客人已经来了几位,不过谢宁只认得两三个人,除了李昭容和陈婕妤两个,还有一位高婕妤她曾经见过的。高婕妤生的很丰腴,皮肤白皙体态丰满,像是刚出笼的喧腾腾的白馒头一样。她们来的早,正坐在一起品茶说话。
宫人引领谢宁和梁美人入座。今天的座椅摆成了散开的扇面型,谢宁和梁美人的位置就在右边最靠边的地方。
对于今天的位置谢宁心里有数,她本来也就打算来走个过场,梁美人挨着她坐下。这会儿两人心中不约而同都想着,幸好是与人结伴来的,不然这么孤零零的独坐一隅,左右一个可说话的人都没有,那可真叫人尴尬难堪。
她们刚坐下,就又来了一位客人。这位施顺仪是皇上登基之前就在潜邸伺候,她是先皇后身边服侍的宫人,皇上登基册封后宫的时候她就被封了顺仪,据说封这个品阶是当时皇后提携的,她本人并不受宠。
都说皇后当初提携施顺仪,是因为她面相体态看着都是多子多福好生养的缘故。施顺仪确实算不得貌美,甚至看起来有些木讷,厚嘴唇,眼睛略小,穿着一件梧桐绿的宫装,偏下头配着一条褚、绛二色的间色裙,别提有多么的老气臃肿了。
按梁美人以前的脾气,是最看不上施顺仪这样的人了,多么庸俗愚钝,更不要说她出身微贱,当年只不过是一个伺候皇后的丫鬟。现在的梁美人可不像从前了,知道自己从前的脾气作态不讨人喜欢,哪怕硬挤也得堆着笑在脸上。
施顺仪的位置在她们俩前头,显而易见地位高于她们,不过也是个靠边的位置。
谢宁看着直想笑。
淑妃这位置排的真是有讲究,差不多是按着品级将请来的宾客划成了三六九等,分毫不错。比如谢宁,她的品阶低,又是刚刚获封的,可以说在今天受邀的人当中她是资历最浅的一个,于是坐的就是最靠后、最靠边的位置。
这么一看,她是被慢待了。如果谢宁气性大一些,仗着自己有宠就去找皇上诉苦,在皇上那儿也讨不了好的。
尊卑上下绝不可乱,淑妃这样安排连皇上都说不出她错,反而谢宁很可能落得个恃宠生骄的罪名。
也不知道这位淑妃真的就是这么一板一眼按宫规教条办事的人,还是她另外有什么打算。
陈婕妤虽然没有过来同谢宁说话,可是她和高婕妤凑在一起,不时的小声说笑,两人还一起回头过来看谢宁,怎么看两人都像是在拿她取笑。
谢宁不急不躁,等到她们俩一起又转头看的时候,索性还弯起唇角微笑颔首。
正在看她的两人被逮了个正着。
陈婕妤愣了一下,脸上的神情僵住了。她眉梢挑着,嘴唇扁着,那股神气活现的鄙薄讥讽就那么定在了那里。高婕妤毕竟和谢宁没有过直接冲突,俗话说抬手不打笑脸人,见旁人微笑致意,高婕妤习惯性的也回了一笑。
笑完她才发现现在的情况真心不适合打招呼,飞快的扭过脸去。用力太猛,她头上插的步摇垂的珠串流苏都甩了起来,差点儿和头发缠在一起。
所以谢宁不爱插戴步摇,就是觉得这一点儿不方便哪,时时得维持着四平八稳,人必须老老实实的稳重起来,不然就很容易出丑。
经过这么一笑,那两
人终于不再频频回顾了。要知道虽然她们俩刚刚那些小动作虽然不疼不痒,可是就像苍蝇似的嗡嗡乱撞,也着实让人觉得有些心烦。
坐在前头的施顺仪看似不经意的转头朝这边望了一眼,又很快转过头去。
客人来得差不多了,靠墙的长案上也已经摆满了众人所送的礼物。那个玉石盆景夹在一堆礼物当中,既不算抢眼,也不算很寒酸。梁美人送的绣屏很精致,但个头稍小了些,又放在靠后的位置。最中间位置放的是一株约一尺高的红珊瑚树,这可是份厚礼,是贤妃命人送来的。
贤妃是礼到人不到,理由么,宫里头没人不知道。天一转冷,贤妃咳嗽之症又犯了,根本不能出屋子。
淑妃终于露面了,她一身宫装华丽耀目,犹如一只金红的凤凰翩然飞进了正殿里。
谢宁哪有挑捡的余地,这时候的书可金贵了。当然了,最多的就是各种佛经之类,宫中女子多信佛,佛经是最易找到的。当然谢宁对吃斋诵经没多大兴趣,她就是想借此识字练字。另外她还找到了两本诗集,都是前朝大家的名作。年前有一个老尚宫离宫之时,还把自己收藏的几十本书都送给了她,大大丰富了谢宁的藏书。这些书她全都看过了,至于字,练的也有点样子了,不能说写的多好,起码横平竖直,勉强算工整。
她挑挑捡捡的跟皇帝说了一些,皇帝倒来了兴致,拉着她的手起身:“过来。”
谢宁跟着皇帝走了过去,外间宫室里也有一排书架,上面摆的满满当当的全是书。
这让她连自己跟皇帝拉着手的事都暂时忘了。
好多书,真想看。
要说她以前是个多么爱书的人,也不见得。但是困在后宫里头,哪儿也不能去,什么也不能干,又交不到朋友,又没有什么娱乐和消遣,在这种情况下,也只有书陪着她。
皇帝看她的眼睛像是被吸住了一样,盯着书架目不转睛,倒是在心里暗自嘉许。
爱书总比只知道绫罗珠宝的庸脂俗粉要强多了。
皇帝拿起只笔递给她:“来,写几个字朕看看。”
谢宁傻了。
她不是来陪睡的吗?怎么一转眼变成要写字考试了?
她那字能见人吗?
皇帝看出她的顾忌,笑着说:“只管写,写的不好朕也不怪罪你。”
谢宁当然得听他的,只是突然间提起笔来,写什么呢?
这么一时间她只能想起今天早上看鱼时情形,水面莲叶圆圆,不知道哪里飘来的花瓣浮在水上,泛起浅浅的涟漪。她只好提起笔来在纸上写了这么一行字。
皇帝在旁边看着,她握笔的姿势就有点问题,手腕还有点不稳。
行家一看就知有没有。以前多半没有人认真教过她写字,不然这写字之前总得先把握笔的正确姿势教会。
桃花流水,鳜鱼肥。
皇帝一看就乐了。
这字写的真伤眼,尤其那个水字,中间的一竖简直象根芦柴棍一样,鳜鱼的鳜字就更别提了,这字笔划比旁的字多,她为了写的清楚,只能把字尽量写的大一些。这么一来,这个字比其他字大了整整一圈儿。但即使体格超群,鳜的右半边笔划仍然都糊在一起了,看起来就是个黑团团。
谢宁自己也非常懊恼。
为什么会想起这么一句话呢?鳜字实在太难写了,早知道应该写几个笔划少的省事的字啊。
“不错不错。”皇帝违心的夸奖了一句:“你写字和谁学过没有?”
谢宁老老实实的摇摇头。
就猜着没有人教过。
一个小女子,自己琢磨着能把字写成这样,已经不容易了。
皇帝这么想着,倒不觉得她好笑了,还为她的用功和用心有些动容。
“怎么会想起这么一句诗来?想吃鱼了?”
谢宁小声辩解:“是早上看见缸中落花和游鱼,想起来的。”
皇帝脱了外袍,换上一件看起来更随意些的常服,谢宁觉得这袍子质料像是葛纱。她退了两步,站在一旁老实待着,皇帝端起茶喝了一口,问她:“你是哪一年进的宫?”
“回皇上,妾是元和二年春天采选入宫。”
“今年多大了?”
谢宁轻声回答:“十七了。”
不多时晚膳送了来。并不像谢宁之前以为的那样夸张,以为皇上吃饭必定是丰盛奢侈,上百道菜那样。桌上只是六个菜,一个汤。
这当然已经比谢宁平时吃的好多了,可是就皇帝来说,没个一二百道菜那能叫用膳么?
说过几句话之后,皇帝对她已经显得随意多了:“坐下一起用吧。”
谢宁记着罗尚宫的教诲,总之就是听皇上的话,皇上让干啥干啥。让她坐,她就坐,让她吃,她就吃。
晚膳很清淡,离最近的是一道清炒玉兰片,第二道的是炒鸡脯。炒玉兰片不用说了,挺爽口的。炒鸡脯里用了些酱,吃起来口感也好,谢宁一边吃一边暗暗琢磨这酱是怎么做的。汤是冬瓜汤,汤里透着股冬瓜特有的清甜。
她不敢放开了吃,小口小口的扒饭。皇帝大概是尝一道菜不错,对她说:“这豆腐不错。”
一旁侍膳太监就替她舀了一勺豆腐。
谢宁尝了一口,这豆腐确实不错,很细嫩入味。
皇帝放下筷子,谢宁也赶紧表示她吃好了。
宫人端水过来,服侍着两人漱口洗手。
再然后……
谢宁就被吃了,里里外外翻来覆去被吃了一个遍。
要怎么形容这个初体验呢?
谢宁想了想,开始挺疼的,后来不怎么疼了,就觉得喘不上气来。皇帝身材挺不错,属于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手臂和肩背都特别结实,想起以前听人说皇上从小骑射出众,弓马娴熟,还曾经领过兵,看来这话不假。
完事之后她都快散架了,宫人将她扶起来,她当然没有那个能和皇帝同榻到天明的殊荣,最后她是在长宁殿后头的一间宫室里醒来的,再由昨天那一乘轿将她送回去。
谢宁回去了以后接着睡,一直睡到了下午才醒。
青荷和青梅两个战战兢兢的守在床前,因为谢宁醒来有先喝一杯温水的习惯,她们两人就守着一杯水,不能让水太烫,当然也不能让它放到凉,从谢宁回来躺下到她醒,这水已经换了不知道多少杯了。
“才人醒了?”
“嗯。”谢宁接过水杯抿了一小口,靠坐在那里把一杯水喝完,人也算彻底清醒了。
青荷与青梅两个一起跪在床前,又向她道了一次喜。
和她们俩激动的几乎要哭出来完全不同,谢宁就觉得累,特别累。
皇帝好像也没有特别喜欢她的表现,说不定这一次之后就不会再想起她了。
青梅扶她起来梳洗时,小声说:“说不定才人会怀上龙种呢,要是能生下一儿半女的,那后半辈子就有了倚靠了啊。”
嘎?
谢宁傻了。
要是青梅不说,她完全没想到这事儿啊,对她来说“被睡”已经是突如其来的大事,把她的思维差不多都占据了,压根儿没有想到“被睡”之后还会有什么后续。
她上次月事是什么时候来着?
在宫里头吃的好睡的好养的好,没什么心事,所以月事也是蛮有规律的,上个月她是初十来的月事……这个月还没到日子呢,会怀上吗?
一时间顾不上别的事情,在那儿掰着手指计算日子,结果越算越乱了,干脆让青梅拿出纸笔来在纸上列日子。
谢宁心里乱的很,她也说不上来,自己是盼着怀上,还是盼着别怀上。
怀上了,她有本事把孩子生下来吗?生下来了,她能自己抚养吗?自己养的话,能太太平平把孩子养到大吗?
这三个问题,问的谢宁自己都答不上来。
她没有一点把握。
一夜之间萦香阁大变了样。
门还是原来那门,但是从门可罗雀变成了客似云来。从吃罢早饭起,一拨又一拨的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头一拨来的是后苑管理针线房的齐尚宫,送了好些料子来,说是要换季了,上回给萦香阁的料子因为在库里放的时日久了有些褪了色,当时没有多的料子,只能让她们先将就着了,上月末江南的贡缎织锦都到了,正好给她们调换过来。什么?已经都穿上了身了?那就不用调了,调回去了也没地方搁,这些新送来的收下来就行了,省得她们还要再搬一趟回去,省了力气。
瞧这多会说话啊。
青荷打进宫起,就从来没见过齐尚宫的笑脸。就算有笑,那也不是对她这样的宫女笑的。可是现在齐尚宫对才人有多客气就不用说了,连对她,都破天荒的称了一声“青荷姑娘”,把青荷惊的差点翻了手里的茶。
齐尚宫走了之后又来了两位老尚宫,这两位以前素不相识,居然是来毛遂自荐的。说的非常婉转,意思是萦香阁这样的宫室,再加上谢才人的身份,这里应该有一位掌事尚宫的。
简直让她们这些走马灯似的花样搞晕头了,她当然没有答应下来--她又不傻,谁知道这两位什么来路?不过她也没有一口拒绝,毕竟不接纳,也不能结仇。
也非常婉转的表示,这样的大事理当听周公公、齐尚宫她们的安排,自己不能做主。再说掌事尚宫只要一位,这一下来了两位,她也无所适从啊。
等她们走了,再来的人就差不多都是和谢宁身份一样的人了。
这些人都是在后苑这里苦熬日子,盼星星盼月亮一样希冀得到皇上恩宠的。
这其中就包括了以前从萦香阁迁出去的刘才人。
刘才人和从前要搬走时简直判若两人,对着谢宁满面堆笑,一口一个妹妹的喊着,话里话外拿她们从前同住过一年的情分来说事。总结起来无非是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咳,说白了就是,你好了也别忘了提携我一把,咱还是姐妹,有什么事我也能给你帮上忙不是?
谢宁寻思这从哪儿说起?她自己都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皇帝睡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下回,怎么提携别人?
看谢宁没有一口答应,刘才人索性更近一步说了,她想再搬回萦香阁来住。不但她,和她一起来的那一位钟才人也是这个意思,说谢才人一个人住在萦香阁这里偏僻孤单,她们来陪陪她说话解闷。
谢宁心说,姑娘们,你们哪只眼看到我闷了?我不闷,真的。这样的日子再过几天,萦香阁都得换门槛了,都叫来的人踩破的。
她不好说什么,这时候青荷的作用就显示出来了,她一边端茶,一边替解围:“我们才人今天身上不自在,精神也短,不能多陪二位说话,真是怠慢了。”
刘才人忙说:“是我们来的不巧,扰着谢妹妹了,那我们明儿再来。”一面很有眼色的起身告辞。
钟才人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羡慕与妒意。
所有人都知道昨晚上谢才人被皇上召幸了,现在身子不舒坦是因为什么还用问吗?
钟才人也想这样不舒坦一回,天天都这样不舒坦更好!
青梅藏不住话,送了客回屋小声嘀咕:“真是厚脸皮。当时搬走的时候连声招呼都不愿意打,现在看着有好处了又来装什么姐妹情深。”
青荷呵斥她:“快闭嘴,她是才人,轮不到你说她。”
青荷比青梅稳重多了,不像青梅现在单纯的替才人高兴,她想的是可别给才人招祸才是。
昨天才人被小轿接走,青荷和青梅是没资格跟去的,她们只能留下来等着。那时候她听见隔着墙有人说:“她生的还没有我好看,凭什么她坐上了承恩轿……”
承恩轿,是宫里的人对那顶四人抬小轿的称呼。因为坐上那轿子就代表是去侍寝了,所以不知多少人都盼着那顶轿子会停在自己的屋门前。
青梅想着才人现在得荣宠了,可青荷想的是,现在才人就像被人虎视眈眈的一块肉,多少人都想扑上来咬一口。
今天来的这些人不说了,没来的人心里怎么想的,谁知道?
青荷替才人担起心来,皇上是看上了才人哪里呢?万一从此以后皇上就把才人忘了怎么办?
如果才人一直没有被召幸,那日子虽然不好过还是能过下去的。可是一旦被召幸后再被遗忘,那日子会非常难过的。青荷听说过先帝侍宫人的事。发疯的,暴病的,还有莫名就没了踪影的。听一些老尚宫们说的,说某某宫人前一天还露面,晚膳也用了,可是第二天一早起来就没有人了,被衾整整齐齐的都没有人睡过,哪里都找不到,有人说许是投了湖,投了井,也许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不见的。
听着就让人夜里都睡不踏实觉。
青荷一开始跟着谢才人的时候,就觉得谢才人挺安静的。她那时候也没摸清谢才人的脾性,不太敢跟她说话,谢才人就一个人在屋里消磨一整天,来来回回的翻着几本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旧书本。有一次青荷进屋,发现谢才人正用手指蘸了水在桌上画,她应该是照着书上的字在跟着描摹。看到她进屋,谢才人把桌上的字抹了,还对她笑了笑。
当时屋里挺暗的,可是谢才人那一笑像是把屋子都照亮了一样。
从那之后青荷就渐渐敢跟才人说话了。才人待人和和气气的,脾气特别的好,喜欢看个书写个字,除了喜欢琢磨点吃食,对旁的事情也不上心。
相处快有三年了,主仆情分非同一般,青荷是打心眼儿里盼着才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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