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今日,谁敢踏入我柳家半步!
「祖母尚在,你们就敢来瓜分家产,莫不是想要闹到族中,请族老过来评理?」
我睁开眼,兄长正提着挂在书房的剑,对准了站在外头的一对贪婪的旁支族亲。
母亲正端坐太师椅上,手中端着一杯上好的茉莉花,眼睫上还挂着泪。
她闻言轻轻蹙眉,放下茶盏:「金银财帛皆是身外物,若同名节比起便分文不值。」
「邵儿,你怎么能同家里长辈这么……」
还没等她说完,我便眼疾手快上前,将母亲手中茶盏取走,用身子挡着众人的工夫,将手中茶点一股脑塞入她口中。
把她要说出的后半句堵得死死的。
休想给我兄长拖后腿!
上辈子就是这样。
我和兄长都没想到,一直沉默的母亲,竟然在群狼环绕的时候忽然这么说。
拿着长剑跟族亲对峙的兄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明明是我父亲常年在外居住不回家,才让这些人惦记上了家产。
明明祖母还没去世,他们就过来分家。
明明是这些旁支叔伯的不是。
可是话到了母亲嘴里,转了一圈出来,就变成了兄长不懂礼数,不敬尊长。
家产成功保了下来,母亲分毫未损。
兄长却背负不悌的骂名,差点被书院除名。
若不是祖母作证担保,或许兄长都要被县太爷抓去大狱治罪。
但是我们谁也没有说母亲什么。
因为我们知道,她一贯如此。
世家出身,她向来看不上这些微不足道的东西。
家里,她温柔体贴,丝毫不管家务。
逼得我和兄长早早懂事,料理家政。
家外,她淡漠冷静,不理俗世。
就连邻居家的脏水,泼到我们家门口,都要祖母亲自出去和人理论。
是,我们都知道母亲是世家女。
她总是很骄傲地和我们提起自己的身世。
虽然没有明说,可她总觉得父亲能娶到她,是三生有幸。
但是为什么,三生有幸求娶回来的妻子,却不能让她的丈夫,我的父亲回家?
为什么她赡养婆母,都是用我兄长外出写信卖字赚来的钱?
一旦有什么事情来了,她就只会哭唧唧躲在兄长身后,将身子藏得严严实实,美其名曰历练兄长。
兄长和我,也一次次为她解决事端。
别人抢她的衣服布料,我们亲自上门讨要。
族中来人针对,我们两个唇齿相击分毫不让。
结果母亲得了好处,却要在闲来无事时对窗长吁短叹。
说她福薄,养不出像样的世家子来,说我们两个就是泥腿子,这辈子走不出青山县。
她从不掩盖声音,也不藏着郁闷。
久而久之,街坊邻居,乃至兄长的同窗好友,我的手帕交,都觉得我们两个毫无风度,不是可交之人。
就这样,我们两个孤立无援的孩子,成了母亲最忠实的两条狗,成了和她联系最紧密的伥鬼。
再后来,父亲养了外室宠妾灭妻,母亲在兄长面前泣血哭诉。
兄长一怒之下,一纸诉状,和我一起告了父亲。
父亲被革了功名服刑,母亲获得世人怜悯,封了夫人。
可她却穿戴着诰命的凤凰霞帔,转头打了我和兄长:「我教你们不争不抢,你居然谋害亲父,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我没你这个儿子!没你这个女儿!」
因为子告父,兄长早被革了功名。
被母亲处以极刑,断了双腿,最后只得讨饭为生。
而我,则是被母亲以不懂事为由,草草下嫁给了一街边混混,成了他拳脚下的亡魂。
仔细想来,母亲这一生除了嫁错了人,其实根本就没有损失什么。
一个世家旁支的庶女,嫁入秀才家中已然算是不错。
可是她用巧妙的话语将自己包装成了一个全然的受害者。
亏,她是一点没吃,福,她是一点没少享。
她人淡如菊,安享晚年。
而我和兄长只落得一个惨字。
一个成了乞丐,一个被混混丈夫亲手打死。
闭上眼的前一刻,我还看见得了消息赶来的母亲,她扫了眼进气少出气多的我,淡淡一笑:「是这孩子不懂事,你们教育得好。我与她早已恩断义绝,以后有任何事,都不必再来找我。」
睁开眼重生,我是看到她那副淡淡的神情。
不同的是,她这回看的是我兄长。